我的抑鬱症和治療 (二)
(2013-01-07 15:3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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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喬一
非常感謝大家的鼓勵,批評,和提醒。本來想寫的更加有邏輯性一點,但是,這篇文章的目的是和大家分享較為全麵的個人的經曆,所以,下文有的內容會涉及一些朋友提到的問題,主題上來說會和前文有重複,文章內在的邏輯性可能會有所損害,請見諒。
抑鬱症的成因
抑鬱症的形成有非常複雜的原因,Dr Williams Stockton 在”Now It All Makes Sense“ 一書中提到的,臨床來說,比較常見的原因有,feelings of loss (重大的失去),helplessness (全然的無助感), suppressed rage (被壓抑的憤怒)。其中,最常見成因的是被壓抑的憤怒。我是第一個和第三個原因都有,(所以能活下來已經很強悍啦!)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壓抑的憤怒。
1. Feelings of Loss
先說,重大的失去。就我個人而言,是被拋棄的創傷。我12歲那年,我父親辭去公職,隻身去南方開創事業,媽媽和我留守家中。我正處於叛逆期,而媽媽因為丈夫不在身邊,十分寂寞,她的母愛和控製欲又都很強烈,我和媽媽的矛盾逐漸激化,關係變的十分尖銳,這樣吵吵鬧鬧的過了兩年。
這裏想說一下,孩子青春期的叛逆是正常的,這是孩子確認自我的存在,和父母實現分離,走向獨立和成年的重大人生階段。任何父母都要麵臨失控,某種意義上失去孩子的痛苦,但是健康的父母能夠承受這個痛苦,給予引導的同時也逐漸放手,其實,子女教育的一個重大原則,就是給予孩子愛和自由。可是不健康的父母,不能承受這種轉變,他們以加強控製的方式來抵禦這種恐懼,孩子就不能順利的完成這種分離,那麽不能和父母在青春期到成年這段時間實現健康分離的孩子,成人後可能會在自身的事業,婚姻,家庭方麵出現種種問題,比如在婆媳矛盾中躲避,還有無限製犧牲小家庭的利益的鳳凰男/女等等。還有一種特別乖的孩子,從來都沒有過青春期,那麽這個乖的背後,很可能是更早期的時候形成的心理創傷,不敢和不能有自我,但是,這個不屬於我的經曆,就不多妄加評述了。
然後,我14歲的時候,我父親出軌了。有一天,他帶著情人回到我的家鄉,媽媽知道消息之後,瘋狂的給所有的爸爸的朋友打電話,要找到他的下落。然後,爸爸突然就回家來了,和媽媽攤牌,然後他拿上自己的衣物和存折,打成包,放進他的進口的昂貴的綠色旅行箱裏麵,轉身離開。我嚐試攔住一向溺愛我的爸爸,但是沒能阻止他。媽媽的性格外強中幹,遭遇這樣的變故,精神一下就垮了。我當時就一個念頭,我已經沒有爸爸了,我不能再沒有媽媽。我要堅強起來,我要孝順媽媽,我要照顧她。我來不及悲傷,痛苦,來不及去想發生了什麽,我要照顧已經完全崩潰的媽媽。我一夜之間從一個頑劣叛逆的孩子變成了一個懂事孝順的女兒。我從來沒有完成和母親的分離,我開始承擔起照顧母親的擔子,也就是說,孩子變成了其父母的父母。在隨後的一年裏麵,我又在媽媽的默許和鼓勵下,參與了爭奪爸爸的戰鬥。
按照家庭係統排列的大師海靈格的理論,我的家庭的序列被擾亂了。一個正常健康的家庭,夫妻關係是中心,父母都應該承擔養育照顧子女的責任。如果有一方父母不能承擔伴侶的角色和責任,孩子往往挺身而出,代為行使其職責,國內常見的孩子幫媽媽鬥小三,或者父親冷漠疏離,兒子就成了媽媽的精神寄托,陪伴媽媽;如果父母不能承擔父母的職責,常見的就是有的孩子非常懂事成熟,好似做了父母的父母。家庭的序列的混亂,會嚴重損害孩子的身心健康,這樣的孩子正常的成長過程/童年/青春期被剝奪被擾亂,很難實現和父母的分離,完成向精神獨立,心理健康的成人的轉變。
我第一次和心理醫生提到父親離家的這段經曆的時候,他問我什麽感覺,我說沒有感覺,或者說,感覺很麻木,好像我不在這個谘詢室,好像我遊離於自己之外。心理醫生接著問我,你覺得這樣的麻木的作用(function)是什麽?我當時被這個問題震驚了。我看了窗外綠色的大樹很久很久,然後一個答案在心中浮現:剛強和麻木可以防止我崩潰/變瘋。
我聽很多人說過這樣的話,這有什麽,我小時候還被毒打過/扔在大街上/送給別人養過等等。看起來,我們和當時的感覺隔離了。可是那個創傷真的已經消失了嗎?已經被療愈了嗎?你的麻木是否和我的剛強一樣,隻是暫時的保護自己,永遠不要體驗那時那地的痛苦?
我看到有網友說,抑鬱症不是病,是無病呻吟,看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就好了。事實上,我不僅看過這本書,我還看過“牛虻”,我完全以牛虻的標準要求自己,並且,我的格言是“莫斯科不相信眼淚”。自從父親離家,我把自己的意誌鍛造的無比剛強,從14歲到24歲,無論是身體受傷,還是喪失親人,心裏再痛再苦,我沒有流過一滴眼淚,眼淚這個功能好像喪失了。這種剛強,從心理學角度說,是一種防禦。在巨大的創傷發生的時候,這樣的防禦是一種保護,它曾經確實極大的保護了我。
但是,防禦不是療愈。重大的心理創傷不處理,永遠在那裏,化膿化血。無論防禦多麽強大,如果有一天,這個防禦突然就不再起作用了,那麽,你也不用害怕,也不用自責,隻是,是時候去探究你究竟防禦了什麽,壓抑了什麽。
事實上,我以前的戀愛,如果男友不接電話或者失去聯絡,我就會陷入恐慌,感覺到一種被拋棄的絕望。雖然明明知道這種強烈的情緒和事情本身的嚴重性完全不成正比,可是那種絕望的感覺揮之不去,我往往會打電話追蹤,會責罵男友。和未婚夫戀愛的時候,我已經在看心理醫生,也慢慢開始了向內的自我覺察。有一次,他下班時間過去很久,都沒有回家,我的恐慌又來了,可是這一次,我決定不給他打電話,忍受住巨大的痛苦,隻是溫柔的問自己的心,為什麽,為什麽這麽恐慌?突如其來的,爸爸離開家的那個場景真切的被回憶了起來,我也終於允許自己體會到了當時真實的感覺,被拋棄的恐慌和徹骨的絕望,還體會到了對自己的憎惡和看不起 - 一定是我的錯爸爸才會離開。我在臥室的地板上失聲痛哭:爸爸,你不要走。
原來這個害怕被拋棄的恐懼是十幾年前的舊傷。一點很小的事情,就會觸動這個被很好的掩蓋但從來沒有被治療的巨大傷口,自然傷痛徹骨。這樣的恐慌和回憶持續了一段時間,我完全的允許自己為當年的事件深深的悲傷。然後,慢慢的,就好起來了,慢慢的,我就不再恐懼了。男友不接電話,或者一時失聯,就不再能讓我感覺恐慌了。
另外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件就是一個叔叔的過世。這個叔叔是我父親的最好的朋友,看著我長大的。他是畫家,非常英俊,隨和幽默,又瀟灑不羈。他單身多年,後來又離婚,和我父親極其親近,所以很多年都睡在我家地板上。他給童年的我真正的無條件地關注,縱容和寵愛。他的禮物,陪伴,和油畫是我童年最有趣的記憶。我小時候很執著的要長大嫁給他,嘿嘿。他在我剛剛出國的時候,騎摩托車撞到了一輛違章停靠在高速路邊的大卡車上身亡。因為擔心會影響我在國外的學習,家裏人沒有人告訴我,直到我假期回家,才輕描淡寫的提了一句。我去掃墓,心痛難忍,媽媽見我可能會哭,立刻說了好幾個笑話,以轉移我的注意力。我原生家庭的文化裏,快樂堅強和痛苦悲傷是二元對立的,快樂堅強是絕對的好,而痛苦悲傷是不好的,軟弱的,不被鼓勵的,不被允許自由體驗的。
可是,真相是,讓我們痛苦的不是痛苦本身,而是抗拒痛苦。如果你讓一切的感覺在心中在身體裏麵流動,它們會自由的來,自由的去。如果你抗拒痛苦,阻礙痛苦的同時,你也阻礙了真正的快樂,由心而發的快樂,不需要靠美食,金錢,名聲,控製等等身外之物來享受快樂的感覺。
那麽,重大喪失的痛苦怎麽處理?國內的心理學家武誌紅給出的很好的答案,第一,一切的儀式有心理層麵的巨大意義,葬禮幫助我們完成心理上的告別;第二,最純的悲傷幫你告別最悲慘往事。眼淚有療愈的作用。
而我,不能和童年少年時代最崇拜熱愛的人完成告別,不能釋放悲傷,我感覺到痛苦和內疚。我在長時間裏麵用抑鬱的形式表現的出來。
載請注明作者,並且提供喬一新浪博客的鏈接 blog.sina.com.cn/u/1960396563 非常感謝!
爸爸心裏其實很內疚。我還沒有做好準備和他談談,但是確實已經能夠做回自己,劃清自己的事和父母的意願之間的界限。
真是一篇很有說服力的親身經曆,看著我在想,是不是社會上的那些施暴者和小家庭中發生的“家暴”主使者多多少少都有一點“憂鬱症”?因為很多的施暴者在最初階段,他們施暴的動力支撐和行為“準則”都有“為孩子好。。。”“希望孩子不要再走他們過去的老路。。。”“希望孩子出人頭地。。。”等思想繼而演變為對他人尤其身邊的人的十分強烈的控製(的手段)。
另外,觀察周圍,很多的普通家庭爸爸媽媽和遭遇過家暴的媽媽們,也有比較嚴重的這些行為和傾向(那樣的為孩子好而作個推媽推爸的~),我想這一篇自述妹妹寫出來了,坎坷的經曆和康複的過程可能幫助到很多的人。。。
我想跟妹妹溝通一下,等你寫完了(好像還沒有寫完)看看能不能請求你允許我們在“對家暴說不”的官博上借用這篇文章?同意我們轉帖到官博上?
不管妹妹同不同意,我都先謝謝妹妹,謝謝妹妹的自述分享~祝福妹妹新年快樂往事如意。同時希望跟妹妹有更多的溝通和交往。我是宇慶,妹妹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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