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海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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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跌傷記
龐靜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一、
婆婆九十二周歲，一周前，她做完髖關節置換手術三天之後，從醫院直接入住了康複中心。
我和老公飛到北京，正趕上暴雪，顧不上安放行李，先奔康複中心。那是婆婆住進去的第二天。
老太太平躺在床上，幹瘦旳小臉茫然地對著天花板。我們進來，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媽！我回來了。你覺著怎麽樣？” 老公盡量藏住了自個兒急切的心情。
婆婆的眼球稍微挪動了一下，依然對著屋頂，又輕又慢地說：“我還想多活兩年。”
老公回身從包裏掏出了一大塊巧克力，拆了包裝，掰了一小塊，送到老太太的嘴邊。“媽，你吃塊巧克力。”
婆婆沒反應，緊閉著嘴，盯著屋頂。
“你忘了剛才在車上彩雲怎麽囑咐的啦？” 彩雲是我小叔子的媳婦。我的聲音不大，但焦慮一點沒藏住。彩雲說老太太住進來之後，沒正經吃過一頓飯。大家的當務之急是勸她吃飯。
老公看了我一眼，說：“你就讓我媽享受一回吧！”
這話婆婆也聽見了，臉上居然有了點笑模樣，張了嘴，吃了兒子送過來的巧克力。趁著他們娘倆對眼的功夫，護工小丫頭衝我打了個比劃，我跟著她走到門口。
“阿姨，我一要攙著奶奶下地，她就轟我。醫生每回來都說她得下地，這可怎麽辦？”小丫頭挺伶俐。一時半會兒我也沒轍：“唉-！今兒太晚了。明兒再想辦法。”
二、
到家，老公的哥哥弟々嫂子弟妹都等著呢。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講述老太太怎麽攤上這事。
那天，剛下完雨，婆婆拄著棍兒去醫院體檢。從住家的大院出來，路過三寶樂，進去買了兩個小麵包。進了醫院大門，見一個門口豎立的大牌子上寫著免費咖啡，老太太就進去了。出來時，麵包袋和拐棍在一隻手上，另一隻手端著咖啡杯往嘴上送。沒兩步，腳底下一滑溜，老太太一個屁墩坐地上了。手一扶地，咖啡杯扔了。
發懵的婆婆坐在地上緩神。一護士連跑帶顛地路過，看見了，問：“老太太您幹嘛坐地上啊？”
“我歇會兒。”護士出了大門。婆婆沒動窩。一會護士手上捧著飯盒回來了。“老太太，您還在這歇著哪。得，我給您搬把椅子去。”她進屋搬出了一把椅子，就手就攙婆婆。
“不成，我這兒不能動窩了。”這一動，婆婆的臉都白了。
“唉喲！老太太！您是不是摔著了？”護士再看一眼旁邊潑了一地的咖啡，立時驚悚。“您給我個電話，我給您叫人去。”
婆婆悠悠地說出了大院地址和傳達室的電話。也就十幾分鍾的功夫，傳達室王老頭王大媽一塊堆兒風急火燎地到了老太太跟前。護士也推過來一個輪椅，還叫了個幫手。大夥搭把手，把八十多斤的婆婆弄上了輪椅。
三、
我們第二天一早又奔康複中心。護工小丫頭已經等在病房外麵了。她忙不迭地說昨晚鄰床的老太太血栓沒救過來，對咱老太太挺刺激的，現在的眼神還直不楞登的。
“媽，我扶你起來挪兩步。您這身體，隻要能動，恢複正常用不了幾天。”老公對自己長年在美國，遠離母親，心裏愧疚。每次見麵都加倍珍惜。
“媽，您再不下地就該長血栓了。” 話剛落音，老公就極不滿意地瞪了我一眼。我心裏麵有彩雲做榜樣，這會兒也不顧全老公那份孝心了。
甭說，婆婆聽我這麽一說，眼看著兒子，說：“要不，你扶我試著走兩步？”
老公和護工小丫頭一邊一個把老太太架了起來，從床邊走到了門口，又走回床邊。每人臉上都是各自的得意和滿意。婆婆雖然疼得臉皺巴成了核桃殼，但還是透著高興。
出事時隻有彩雲在北京。她接到電話趕到醫院急診室時，各項檢查結果都出來了。婆婆髖骨錯位骨折，肩胛骨骨折。兩處都需要手術才能痊愈。急診室醫生對弟妹說：老太太這歲數了，做兩個手術風險太大。尤其是肩胛骨手術需要全身麻醉，老太太心髒用了起博器，時不時出點小毛病。你們家人一定要慎重考慮。手術要等病床，你們先回家等。
這麽著，彩雲帶婆婆回了家。她早就聽說老人家最怕褥瘡。現在就她一個人守著不能動的婆婆，萬一生出褥瘡，她可就百口難辯了。那一晚上，彩雲隔一會兒就給婆婆全身揉一遍。楞是一宿沒合眼。
四、
隔天老公他大哥大嫂和弟弟都趕回了北京。醫院電話通知有病床可以入住手術了。
進醫院當天，兩位手術醫生與家屬談話，介紹手術過程和後果。他們建議兩個手術一先一後連續做。彩雲問：這樣是否威脅老太太的生命？醫生回說所有手術都有風險。彩雲又問：老太太心髒不好，全身麻醉危險是不是太大？醫生避重就輕地答曰：如果不做肩膀的手術，老太太的胳膊就抬不起來了。如果你們想以後再做，那還得等床位。大哥和弟弟對看了一眼，一起說：行。就兩手術一起做。我們簽字。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彩雲耳邊總是嗡嗡地響著急診醫生那幾句話，怎麽都覺得不對勁。她不停地對大哥說：能不能再找別的醫生問々？大哥煩了，衝她說：這是我媽！又不是你媽！彩雲頂撞：這可是人命關天！大哥一下子楞了。正好麻醉醫生過來打招呼。大哥忙把一千塊錢塞人家手裏，說咱改主意了，請他進去問々主刀醫生肩膀手術能不能先拖著不做。
大哥和弟弟分別拿著婆婆的肩膀X光片子問了自己認識的醫生，回答一致：這歲數了，最好別動這個手術。
老太太髖關節置換手術順利成功，沒做肩膀手術，雖然左臂抬不高了，但是免了一次凶險。彩雲絕對是大功臣。
五、
婆婆手術後第一次下床要經曆巨大的疼痛，大老爺們都不見得扛得住。可是我婆婆扛過來了。這麽大的難都受過了，再往後就是六六順了。在那個康複中心，她年紀最大，很快成了病患們的樣板。康複中心請專人為老太太錄相，放視頻，宣傳老太太勇敢下床積極康複的態度。老公見天兒地守著他媽，這會兒婆婆已經能自個拄著棍在康複中心的樓道裏蹓達了。
婆婆告訴老公，她為了立遺囑，前不久還去了趟安定醫院，辦了精神正常的證明。她還給遺囑辦了公證。老公說什麽遺囑值得這麽麻煩。老太太說她在遺囑裏規定了三個兒媳婦不能分享她的遺產。她說：你哥你弟，我可都告訴了。
老公從康複中心回來，瞧空就對我學說了這茬。
“這也就是你媽！” 除了這句，我還能說什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