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

樹林

龐靜 二零一五年八月二十八日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我真服了我的先人們了，這話說得這麽俗，這麽在理！別管是哪的林子，隻要是藍天白雲下的林子，就什麽鳥都有。移居美國，我自以為這是一片淨土，從此與所有自由自在的鳥們融洽和諧，共鳴一曲。我怎麽總忘了先人們的俗話呢！

 

我家後院有一片樹林，裏邊住著大鳥小鳥。天天淩晨它們爭鳴，盡興發揮，每天都不重複。我剛搬進新居的時候是冬天。沒了綠葉的樹幹裹著皺巴的黑皮，我常盯著它們在白雪地上投下的亂糟糟的灰藍色的影子胡思亂想。陽光明媚的春天來了。我坐在桌前，透過後門玻璃看見一隻一尺長的小鹿張著探尋的大眼睛蹣跚地走過來。我趕緊拿起相機開門去捕捉它的倩影。它慌了，急急地奔進了樹林。沒關係，明年的春天還有機會。秋天，後院的樹林紫紅黃各色層層疊疊。每當我把剃出的肥肉和肉筋放在林子邊，試圖從窗口發現誰——是鷹還是烏鴉，先發現這些美味？不出半天，肉一定是不翼而飛，我看見的隻是盤旋在林子邊的鷹。

 

又一個春夏秋冬的交替，我對後院的樹林已經有了眷戀。轟隆隆的伐木機來了，僅僅兩天的功夫，我家後院的樹林不見了，初秋的日光蠻橫地穿過落地窗，強刺著我的眼睛。遠處的樹屑堆成了大山。

 

我在此住了還不到兩年，後院的樹林就慘遭屠伐。我問房商薩姆為什麽伐了這片樹林。他說：賣房的時候我又沒說這樹林永遠呆在那裏。我疑惑地說：買房時我問你這片樹林是不是屬於城市環保區（environmental reservation），你說是的。 薩姆滿臉堆笑說很對不起你，我當時一定會錯意了。我倍感窩囊，反複地想著一個詞：奸商。

 

兒子建議我仔細看一看買房合同。對了，這是一個眾守契約的國家。我看完合同愈加氣結。合同上明白寫著“空口無憑”。 合同中唯一與這片消失了的樹林沾了邊的字眼是“Lot for tree side $xx,000.00”。直到現在我才看出來這份合同處處陷阱，十分可惡。當時我不是看不懂這份合同，隻是對甜言蜜語的薩姆信任無疑，自然而然地沿續著偷懶的天性，根本沒有仔細看合同就簽了字。

 

我決定和鄰居們分享我的憤怒。那天我一共敲了六家門，隻有兩家有人，其中一個還隻是戶主的兒子。那個大孩子說他媽々也是很憤怒。另外一家戶主夫婦都在，年齡與我相仿。他們說買房時就已經問清楚了，所以對現在的變化早有心理準備。當時，因為知道了這個結果，他們與薩姆討價還價，基本上把為樹林多付的錢都討回來了，並沒有吃虧。從他們家再往西的鄰居們都沒有為樹林多付一分錢。

 

我回到家裏唉聲歎氣。我一直以為生活在享有自由文明盛譽的美國可以理所當然地做一個單純簡單的我自己。現在，謊言與偷懶共同成就了充滿我心裏的窩囊。我己經經曆了太多次的窩囊，可是再遇到花言巧語，我依然會上當，忘記了撒謊是商人的本能，懶惰是人的劣根性。

 

附合同中的一段：Oral Representations Not To Be Relied Upon. This Agreement will supersede any and all understandings and agreements the entire Agreement between the parties and no oral representations or statement shall be considered a part hereo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