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海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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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聚繁話

(2015-05-22 11:22:05) 下一個
小聚繁話
龐靜 二零一五年五月十六日
 
一、
 
智是我大學時的同學,同係不同班。他在加拿大一個政府衙門供職,要到安那堡開一個星期有關核材料的會,今天一早從渥太華飛來底特律。我們通過微信約好今天中午在安那堡一起吃飯敘舊。飯桌上我任性地喝茶,現在慘了,睡不著覺,隻能趴在桌上寫這篇《小聚繁話》,為了誤樂自己,更為了引起那些遙遠相望的老同學們的嫉妬。
 
一早起來,用日製模鑄鐵壺燒開水,泡了普洱熟茶。一邊寫周記,修改待發表的小說,一邊品茗。約摸九點一刻,我整裝出門。由於我的車風扇罷工,考慮已經入夏,小兒子在外雲遊,我決定今天開他的車。
 
季節轉換惹天老爺不高興, 一上路,老天就陰著臉,時不時還掉幾滴貓尿。我們畢業二十周年是2002年。校友們在我們底特律這地兒組織了一次聚會。那次我見過智和他老婆。我不知道這過去的十幾年中他能有多大變化,想象著萬一碰麵認不出來的尷尬。路上車挺多的,14號上正在修路,我以專心開車為主。下了高速進安那堡之後,我在路邊停車,給智發了個短信,告他我隨時到達。他回複說剛剛入住酒店。他的飛機應該八點就落地了,現在已經十點半,他怎麽從機場到安那堡用了這麽長時間?疑問之間我在Google Map的指引下開到了酒店。
 
密西根大學已經放暑假,酒店停車場還有空位,我停好車走進大廳,一眼認出客座沙發上的智。我們完全沒經曆彼此不認識的尷尬,但是卻留下了一點小遺憾。我出門前喝了那麽多茶水,開了那麽長時間的車,首要之急是去洗手間。因此禮數欠周。老同學能彼此一眼認出已屬幸運,其它禮數無所謂。
 
疑問在我心中不似漩渦下沉,而如氣泡上升。見麵我先問智從機場到酒店為什麽用了那麽久?“等Air-Ride用了點時間,很方便。” 趁著他回話的功夫我己經把他的麵容橫豎掃過:油亮的淺棕膚色,眼睛和嘴有著那種不笑也樂的先天構形,很自然地透露了天生的好脾氣。中等身材,沒有多數中年男人發福的跡象,若不是基因優勢,就一定是很自律的結果。如此細致描寫不僅是為了滿足遠方同學們的好奇心,還想為自己的印象定個位。分別多年的老同學,以前的印象於我對麵前人物所產生的感覺完全沒有什麽作用。不是吹牛,第一眼印象使我很快對智有了粗略判斷。
 
二、
 
我們又上車往亞洲城餐廳開。路上我們從智參加的會議開談。他說他見過我的關於高溫高壓下材料應力腐蝕方麵的文章。我說一定是二十多年前的。他說開會遇見過我的導師迪格比。我說當年就是迪格比把我引入歧途。他願聞其詳。我接著說當年我發現教科書中的公式錯誤,是液體由於離子濃度產生的電壓計算公式。我證明了這個錯誤出於簡單微積分公式的推導。迪格比當時和我聯名就此發表了文章。教科書的兩名作者都是國家實驗室的資深專家。從此以後,他們召開的會議不邀請我。想來求證此事的人們都到我們實驗室與我直接麵談。智疑問我們發表文章有何不妥?細究起來,我們那時候應該先私下與作者溝通,然後可以聯名發表文章糾正錯誤。我向智抱怨迪格比害我在這行混不下去。其實這樣說僅僅是為了繼續聊天信口胡說。以前,我在這一行中取得的成績沒有哪項缺了迪格比的幫助。後來轉行純粹為了家庭。女人天性使然。
 
亞洲城餐廳很寬敞,周末也不用發愁座位緊張,坐在那裏聊天不會受到其他食客和餐廳侍者的壓力。周末中午有早茶和自助餐兩個選擇,智選了自助餐。很快,我們各自盤中都裝滿食物。“你太太也是四川人,很會燒飯吧?” 我發問。“我自己很喜歡燒飯。” 他坦言回答。“Ooh。” 我應了一聲。我自己的兩個兒子都喜歡燒飯,對大廚競賽的電視節目百看不厭。他們批評我在廚房裏創新常是心血來潮實驗為主成敗難料。我覺得男人喜歡燒飯通常口味刁標準高。如果再加上工科男的背景,那水兒可就深不可測了。我跟人家談這個題目很可能自挖陷阱,班門弄斧。
 
“我正在看《狼圖騰》。” 沒等我想好怎麽轉話題,智已經起了一個頭,而且是我們微信群中曾經討論過的,我喜歡這個話題。“我曾經看過一個西方中國問題專家關於“中國夢”的專著,認為《狼圖騰》的作者所提倡的中國夢就是要有一定的野性。” 他並沒有說他喜不喜歡這本書,卻道出了自己對此書的興趣所在。電影剛出來時,我又把《狼圖騰》重讀一遍,依然被書中的野心勃勃,以及相關對野心勃勃的尊重所感動。微信群有各種報告作者人品差的段子,可信度很高。作者的人品好壞並不影響我喜歡這本書。這一點智與我英雄所見略同。有兩部知青小說《落荒》和《羊油燈》,它們出自與《狼圖騰》作者同點插隊的知青之手。小說中的故事講得很好,但沒有《狼圖騰》作者的思想深度和廣度。老吳也讀了這兩本書,在微信群中發言說《落荒》和《羊油燈》比《狼圖騰》好看。我說老吳隻讀故事。好故事對於作者就如同好食材對於廚師,最後上桌的菜肴以及食客的品評可以千變萬化。
 
聊到年輕男子的野心,我說其實年輕女子一樣有野心。當年我上大學的時候就想著將來要當部長。智笑了。我說真不是逗你的。要不是後來追求自由,受不了紀律的約束,鬧不好現在已經在國內當部長呢。智說性格已經把前途定了。說得太對了。我遠離故土自由自在經曆過的人生很精彩。我說我應該寫一本小說,寫一模一樣的一個人同時走了兩條背道而馳的人生路。他又笑了,說:“我期待著。”
 
“唉—,我們年輕時讀的書太少了!” 我感歎。“如果從頭開始,我一定不學工程!” 我為不能發生的事情信誓旦旦。“那時候我們知道別的選擇嗎?” 智屬於典型的工科男,不會做夢。我正想飄的時候,他一語中的,把我拽回了現實。“你最近那篇讀書隨感挺好的,古代和現代的對比有意思。” 這句誇獎適時地彌補了我的失望。我的興致又開始漲潮,馬上接住了他的話頭。“你知道嗎,寫大跨度的時間和空間非常難,難的關鍵還是讀書太少。”
 
“你想過梁氏三代人嗎?” 智順著時間跨度提起了梁啟超、梁思成、和梁從誡。他說這三代人中,久遠的,思想限於政治,關心的是國家;最近的,關心的是環境,涉及人類及地球的生存狀態。梁思成承上啟下,介於二者之間, 關心的是文化是人類的文明, 著力於建築。他這些話真有意思。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智又問:他們三代人誰對人類的貢獻更大呢?我看著他,什麽也說不上來,這是能讓我仔細想一陣子的題目。
 
智說他很讚同多讀書。他說他上網課也很受益。他舉例,杜克大學開的《21世紀美國的外交政策》,講美國外交政策如何製定, 出發點是什麽,重點在哪裏。他說教授很棒,由淺入深,分析各國關係,各個利益集團的關係,等等,係統完整。上網課比通過自已讀書要便利許多。而且不受時間限製,非常方便。他的話很有道理,我趕忙把網址記入手機:www.edx.org, www.coursera.org。
 
我們又接著談到了老同學們,六四也在話題之中。智說他對習總還是有一定信心。我說我對他也還沒有失望。他說對習總上台後的作為,現在還很難分清:哪些是他本來就想做的,哪些是他不得不做的,哪些是別人做的。我覺得智這幾句話挺工科男的。他說習總是清華出來的。清華的正影響,對清華的理解和對清華人的了解,應該屬於對習總的信心的一部分。這讓我心裏著實驚訝。第一次接觸到這麽信清華的老同學。
 
三、
 
我們在餐廳坐了二個多小時,茶足飯飽。外麵的雨停了,太陽公公也擺出了笑臉。問明智下午沒有特別安排之後,我決定帶他去看牡丹花,應該正是盛開時節。
 
兒子們在這裏讀書時,我經常來安那堡。學校植物園是我們都喜歡的地方。我尤其喜歡那裏的牡丹園。順便解釋一下,我們用英文說的牡丹包括我們中文意義上的牡丹和勺藥,前者是木本,後者是草本。許多朋友評論密西根就是地大,有五大湖,生產汽車,除此之外沒什麽可誇的。我總覺得這些人隻看見了表麵。正是由於地大湖大,中西部的人心胸寬廣,為人厚道。而且由於水多,中西部的人和物都不乏細膩。有朋自遠方來,我盡地主之誼,自然想秀密西根的美。當然了,是我認同的美。
 
植物園是由自然高高低低的坡地形成的,藏在學生宿舍樓後麵。一進去就是牡丹園。遠遠望去,我己經大失所望!由於今年氣溫低,牡丹們都是含苞待放,上百株的牡丹叢中隻有種植在向陽坡上的一株白牡丹正在盛開。我們趕緊站在白牡丹兩邊自拍。放假了,園中行人稀少。我見一女孩過來,請她為我們拍合照。
 
我們倆人沿著山徑走進了植物園。智說這裏真安靜空氣真好。他這麽一說,我因為沒有看見牡丹園的盛況而愧對朋友的陰霾心情一下子晴了。我們邊走邊聊上學時的往事。他們班三十五人,隻有五個女生。我告訴智我當年受托於一個外係男生為華做過媒。沒成,華說她已經有男朋友了。智描述他當年走進一間教室,撞見他信賴的大姐和一位他崇拜的男學霸手拉手的親熱場麵,他被嚇著了。我們都笑。當年真傻。到了我們現在的年紀,我們真的很羨慕年輕人可以那麽傻。
 
我們聊各自的孩子。智的兒子已經做家庭醫生了,還沒有結婚,和父母的關係很融洽。現在年輕人多數都是先立業再成家,完全不遵守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順序。路上,我給他講了一個兒子在母親節給母親送禮的故事。因為母親成天催促他交女朋友結婚,他就用辭工去台灣結婚一事當禮物送母親,母親著急上火心髒不適進了醫院。兒子見玩笑開大發了,才向母親解釋編故事的始末。
 
上坡下坡,走走停停,一路春風。四周是參天大樹,山坡叢木,我己經不識東南西北,徹底轉向。我知道這裏麵非常大,可以連到北校區。我們是從中校區進來的,我已認不出返回原路。我告訴智我不認路,現在該往回返了。智四麵環顧了一下,指著一條路說就沿這個方向走。從這以後,我們一路討論的就是怎麽返回原路,直到我們出了植物園。路有原路,可以再走。人生卻無法回頭再曆,隻能憶往昔。
 
我們在植物園裏麵走了一個多小時。智從早晨趕航班至現在一直沒有休息,應該很累了。我驅車送他回酒店。雖然意猶未盡,但接近耳順的年紀,離合已經就輕駕熟,我們就此分手。
 
我到家後首先把我們的合照貼上微信群。立即博得多位老同學的誇獎。我說:“你們都在誇這照片,沒細看吧?清華工科男,這把年紀還這麽吝嗇,不肯把手搭咱肩膀上,咱清華工科女也有責任,教導無方。” 一夥人不啃聲了。我猜他們心情一定有些許複雜:一方麵怨智沒有為他們工科男改變形象,另一方麵又歎自己和智同為工科男的秉性。遇到我這麽靈牙利齒筆頭又快的,他們集體選擇沉默。
 
趁著微信群中的熱鬧,清華北美舞蹈隊的姑姑發言:“校慶時見到老同學,俺好像沒超過三句話:你好哇,還是老樣子嘛,你叫什麽來著?還沒說完呢,四個小時?那是情人聊天的節奏。”
 
老同學相聚,隻說三句話的愧稱老同學,有了情人聊天節奏的才不枉同學一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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