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年之後的再相聚 之六
龐靜 二零一五年一月二十七日
六、
聚會開始,大家輪流發表感言。設子坐在最裏麵,話不多,隻顧著品酒。輪到他發表感言的時候,他心裏雖然早就備下了幾句話,可還是費勁八力兒地才說出來。他說這聚會是高興事,希望經常聚年年聚,還希望大家身體都好。雖然是幾句場麵話,但確實也是大家的心裏話。設子就這麽實誠。當年他可是我們班的才子,畫耐看字傳神。小孩子的發育不定腦袋先還是手腳先。當年設子光顧長腦袋了,腿腳難免欠利索。跟著一群人上房,偏他從牆頭掉下來了。當時沾一身騷臭不說,還把老石家的古董泔水缸給砸壞了。雙鬢掛霜的年紀,大夥有空就往一堆兒湊,也時不時互相抖落兒時的糗事,一塊樂嗬。設子怕被別人描黑,搶先用詩自爆尷尬。其中一句 “騰空濕履袍” 就指這件事。據說現在上門找他求字求刻章的得順了他的意才能如願。他那慈眉善目之間與小時候的不同就是添了歲月。我從來沒聽他親口講過自己的事,可卻不斷地從老同學們那裏聽到他的事,心裏一直感歎, 嫁了設子的女人不知幾輩子修來的福份。
從小時候就和設子是鐵哥們的居士, 可就是不一樣的脾氣秉性了。居士頗有風度地立當間兒發表感言,說是現在這歲數想什麽都沒用了,不如抓住這個好不容易有的機會把幾十年前就想說的事說出來。說著,眼睛就盯住了坐在窗邊的君君。
君君坐在那裏沒動窩,一臉燦爛的笑容。這次聚會認臉叫名一項,君君當仁不讓地得了第一名,從尾巴開始數。她剛進門時見著誰都是努力用傻笑掩飾住一臉茫然,還連連用萬般無奈的語氣說著:“我真記不得了,” “我不知道,” “你是誰呀?” 她現在的老公江福強如果在場,如果還是當年的福子,一定會甩著手說欠揍。福子當年可是上了壞學生名單的。我記得當年君君最會跳猴皮筋,舉多高、什麽花樣都難不住她,嘴裏還歡快地唱著 “馬蓮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除了貪玩,君君還戴過兩道杠,是我們班的護旗。
居士還沒往下講,大家就開始起哄。居士被風度侷著,獨唱已無法壓住陣腳。他為了傾訴心聲表達準確, 靈機一動耍了一個小手腕。他伸手邀請君君, 說來吧! ?上當年的遺憾, 咱們合個影。君君大大方方地站在了居士身邊,居士趁著福子沒在現場把手搭在了人家君君的肩上。瞧準了一幫起哄的隻顧著鼓搗相機的空兒,居士又說:就讓君君代表了。我心下暗喜這一句被我這蹩腳小編順耳了。這群起哄架秧子的傻冒以為他們相機裏記錄了不言而喻的鐵證,卻不知這最後一句才是關鍵。別看居士現如今一臉老成心中無佛,其實年輕時也是個情種,見誰愛誰,更不用說班上這群青梅竹馬的瘋丫頭們了。我心裏肯定自己也在被愛慕之列。但是我沒有居士在大庭廣眾之下口若懸河的本事,臉皮也沒像他那樣比得上城牆拐彎,隻能用寫字代替說話:我真慶幸從小就能與大家為伍,能在不開竅的年紀被不開竅的壞小子愛過。
借著瑞芝照相的機會,居士還把誌強拉過來問她記不記得當年在一個學習小組的事情。居士說當年他沒欺負過瑞芝,可是記得誌強成天欺負她。言外之意:該打該罵,我現在可立場鮮明,堅決替你瑞芝撐腰。
那個年紀還沒有開竅,卻已經不自覺地想往愛情,而且用我們不開竅的方式。上了中學之後,班級按家庭地址分,我們和小芳、大琴、居士、德明他們沒分到一個班。有流言說鄭緒文給小芳寫了情書。鄭緒文小學時是個尖嘴猴腮的小個。上中學變了,個高了不說,還穿著一雙尖頭皮鞋。這個流言使我們格外興奮,因為其中有小芳, 有情書, 還有那個顯得有點酸的鄭緒文。課間時我帶頭,我們班一群人跑到小芳他們教室門口大聲嚷嚷 “X小芳!鄭緒文!” “鄭緒文!X小芳!” 顛來複去,怎麽排序都不押韻,但是一點不影響我們的興致,滿樓道都是我們燥動青春的回聲。幾十年後我問小芳她和他之間有沒有少年男女互相愛慕的跡象,哪怕一丁點。小芳說完全沒有。我問她當年對我們起哄有什麽感覺?可惜,她已經找不到四十幾年前的感覺了。現在分析, 當年我們能感覺到鄭緒文身上的酸氣,也許就是我們青春的萌發。他那雙尖皮鞋也許使我們聯想到了深深的潛意識中的白馬王子。我們當年除了小兵張嘎、劉胡蘭、趙一曼頂多再加上木蘭替父從軍,絕對沒聽過白雪公主和白馬王子的故事。我真不知道如何形容我們未開竅的腦袋裏那個他,隻覺得白馬王子最貼切。
小芳收藏的照片: 小時候跳舞
聚會中居士說其實鄭緒文挺有才的,當年也寫過劇本導過電影,之所以沒有像馮小鋼王朔他們如今功成名就實屬底蘊不足。居士的話令我糾結了好多日子。我們這代人該長身體的時候趕上了自然災害,不要說營養,連飯都難吃飽。該念書的時候學校停了課,複課之後還是鬧革命。不要提十三經,我們中又有幾個人念過有中國文化傳統之譽的四書五經呢?能上大學了,卻沒有幾個人有機會學到考大學的本事。底蘊不足實屬必然。
要不是因為底蘊不足,濤子何至於踩空了這一腳,把小三弄丟了呢!現在人家已經給濤子發了婚宴請柬,新郎是會計培訓班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