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年之後的再相聚 之三
龐靜 二零一五年一月二十四日
三、
當他們倆人進來時,我一眼認出了德明,當年那個細長眼、寬額頭、文謅謅的男生。四十五年之後,他竟然沒有脫胎換骨,還是那副斯文的樣子。聚會來賓們沒有把他認錯的。可是誌強卻鮮少被人叫出名字。
誌強著實讓我吃了一驚。他的名字在記憶裏一點也不陌生,不就是當年坐在前排那個蔫壞的小男生嗎。他怎麽蔫壞來著我現在說不上來,但印象中他確實蔫兒,而且當年沒有不壞的男生。
別人家孩子發育晚,好歹到了五六年級也能見苗頭。他倒好,據說中學畢業後下鄉插隊才開始竄個兒。插隊之後返城進了副食,吃喝不愁了,又開始往橫了長。(副食是當年商業部門內專管百姓除糧食以外的進囗商品的,比如油鹽醬醋點心雞蛋伍的。所有街道副食商店也歸副食管。)誌強的晚發育坑了許多來賓,除了四十多年的鐵哥們,沒人見到他就能叫出他大名的。誌強身材的橫向發展並沒有超出普通人的寬度。但不知道我在少女懷春的年紀念過什麽酸詩,腦子裏有一幅煙雨蒙蒙橋上瘦影的圖畫,現在懷舊,可是卻找不到合適的人物往圖畫上鑲嵌,我難舍那副藏在心裏的那副畫,多少有些抱怨老同學們的不合作。
女生裏也出了一個令人刮目, 難與當年形象對上號的人物:秀勉。這麽說有點言過其實。無論誌強還是秀勉,他們的五官絕對沒有發生整容手術的變化,主要是他們的身高對不上號了。秀勉當年坐在第一排,排隊也是第一個,小學六年沒見長進。這回她是和立敏一起進來的,兩人難分高低。立敏從小至今都具有北京姑娘的標準身高。聚會鬧騰了四五個鍾頭,我楞是沒找到機會跟秀勉聊上一兩句。我隻能從桌子這頭遠遠地在她臉上盯上幾秒鍾。可能身體健康的緣故,印象中尖瘦的小臉顯得豐滿了,外加紅是紅、白是白的,完全找不到我們多數人臉上常見的那種黃繡。她可是素人素麵,完全沒有化妝。天生的笑眉笑眼,當她開心時唇不露齒眼睛裏放出光彩。
四十多年,小屁孩能變成老學究,七仙女能變成核桃臉。什麽能不變呢?誰能不變呢?變著變著能變出什麽花樣呢?又有誰不是變中有變、變中無變呢?
文革後期龍潭湖邊起了一大片居民樓,大多是中央有權有錢的衙門為其職工蓋的家屬宅居。我們小學這個班也因此來了幾個插班生,都是外貿部子弟。大頭、小京、濤子就是那時候來的。這次聚會隻有小京露麵,大頭在家看孫子,濤子本來要來,但他頭晚上給我們講一腳踩空了的故事傷了心,因為沒回過神來而爽了約。他們插班進來時大概是十一二歲,那時候濤子顯得個兒挺高的,裝嵌到橋上瘦影那張圖畫上應該剛剛好。前一天我們中學同學聚會濤子下班後坐上了一個黑戶的小蹦蹦車來到鴻孺酒店和大夥見麵。我這是分開四十多年後第一次見他,敢說走在街上絕對認不出來。我天性愛說別人的故事,在這忍不住要講講他一腳踩空了那事。
話說年前他去泰安出差,一個人一天三頓吃住都在旅店。那是個又小又窮的地方,除了辦公事,他唯一的消遣就是和旅店服務員神聊。濤子說自己的老婆無色無趣又不賢惠,平日裏隻會給他氣受。所以他出門在外尤其愛跟女孩子聊天。他這種愛好被旅店一年輕女服務員看明白了。女服務員向他訴說家中窮苦,弟弟的婚事還等著自個兒當服務員賺的這錢。濤子見女孩年輕,也確實出身小門小戶、窮苦人家,心中撥開了如意小算盤。他問人家能不能隨他回北京,他給她錢,她照顧他的生活,也算是彼此相依。濤子心中盤算,他能給小村姑一個好生活,自己也能免了後半輩子的淒涼。女服務員說行,你隻要給二十萬幫我弟結了婚就行。就這麽著,濤子誌得意滿地帶著小三回了北京。雙管齊下,一邊向老婆攤牌離婚,一邊為小三籌化將來,租了房子,還給小三報名上了會計學校。
濤子這一腳為什麽就踩空了呢?容我後麵慢慢說。在這,我先發幾句感慨。要說濤子的變化大,大家都點頭。可是男人這德行可是往上數好幾輩子傳下來的,怎麽就不變呢!我明明知道男人身上有二百零四塊骨頭,從古至今,從來沒變過。可是,我心裏麵就是希望他們男人和我們女人一樣。這想法也隻有純女人的頭腦才生得出來。鬧了半天,我們女人也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