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年之後的再相聚 之八

四十五年之後的再相聚 之八

龐靜 二零一五年一月二十九日

 

八、

 

北京入冬之後，妮子就帶著孫女去了海南。記得妮子小時候可沒那麽驕貴，簡直就是個假小子。為了這次聚會，她頭天帶著孫女從海南飛回了北京。聚會當天還遲到了。大家都知道一家一本經，各有各的難處，孫女的事無巨細都是妮子一人親自操持，所以沒人為她的遲到罰她。妮子這名是她自己起的，我下麵會把這其中的緣故說說明白。

 

妮子進來的時候春兒正在發表感言。他和我們也不在一個班，按理說應該算特邀嘉賓。但實際上找地方訂餐廳他出了不少力，後來小唯提前退場，春兒獨當一麵，招呼大家繼續暢飲。奶奶醉酒，也是春兒打電話召來了電平車。雖然他不居功，我們至少應該把他算成半個主持人。

 

春兒端著酒杯站那兒，盡量端著大律師的派頭。最初他媽媽和我媽媽在一個辦公室，我們從小管他媽媽叫小賈阿姨。可能就是那個打頭的小字，再加上春兒自己不瘋不野，還格外羞澀，我把同歲的春兒看成比我小一大截兒的小男生。這會兒，大家不依不饒地逼著春兒，讓他詳述當年如何與小唯私定終身。

 

“大家都記得小小銀球傳友誼吧？”  大律師的範兒，開場白就把眾生相帶進了曆史的環境。 “這球還為我們傳了---，啊、、、，嗯、、、。” 春兒骨子裏的羞澀這會就撐在他的嗓子裏，下麵的關鍵詞匯被卡住了，怎麽都出不來。不過大家也都是一點就通，心照不宣。

 

那時候，他們教室後麵支了一個乒乓球台。春兒在台前表現相當英勇。沒想到半路上殺出來一個程咬金，巾幗不讓須眉。幾番較量，春兒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拜在了小唯麾下。這其中一凡也湊過熱鬧，還一直對輸球心有不甘。至於小唯怎麽轉春兒他們班，那是後話。春兒小唯這一對發小伉儷可謂才子佳人，至今仍見情深意濃，羨煞筆者。

 

再說遲到的妮子。她的官方小名其實是四毛，她媽給起的。她一年級的時候轉進了我們班。那時候一聽她叫四毛，我就猜她家一定還有大毛二毛三毛。這個猜測在以後跟四毛一起玩的日子裏被證實了。那時候我覺得她媽特別好，起名字都為兒女著想，剛學寫字的時候得省多少勁啊。四毛的大名是兩個字，兩個字的所有筆劃加起來都比我單字名的筆劃少。

 

如今琢磨這名字的學問，我覺得四毛媽不僅僅是為兒女學寫字著想，多少也露出了一點自己圖省事的脾氣。我們老北京常常把圖省事說成爽快。我敢斷定四毛的秉性肯定得了四毛媽的真傳。她剛進我們班就讓我們開了眼界。她轉進我們班的時候就是高個，好像坐最後麵。那天，劉老師在課桌之間踱著步子教我們念課文。她正口中念念有辭，走向前邊黑板時突然停下來，沒轉身，悠悠然念書的語氣一下子變嚴重了。她說請大家看看後麵那位新同學。一教室的小腦袋瓜刷地一下子瞄準了四毛的方向。好家夥，人家書包掛脖子前麵，雙腿翹在課桌上，正自忘乎所以地走神發呆呢。

 

四毛既然給自己起了個網名叫妮子，說明她更希望大家叫她妮子。從現在開始我也稱她妮子。她是一個天生的運動員。先天條件非常好，長腿翹臀，大腿粗小腿細。但是可能由於妮子天性散漫，我印象中完全找不到她夏煉三伏冬煉三九的影子。隻要有運動會比賽，女子短跑跳遠的冠軍一定是妮子。已經離開中學四十多年了，她依然是那所中學女子跳遠記錄的保持者。

 

離開學校幾年之後我聽說妮子和木子思結婚了。木子思是當年學校文藝宣傳隊出演《紅色娘子軍》中黨代表洪常青那個角色的。這太讓我跌破眼鏡了。木子思細眉細眼文質彬彬，比起德明，有過之而無不及。我下鄉勞動跟耕牛套近乎時，那隻明亮溫順的牛眼總使我聯想到妮子的大眼睛。她和木子思的結合讓我費了好多年的心思。我總是覺得妮子的哪根筋搭錯了。

 

直到有一天妮子為自己起了這個網名，我才如夢方醒。我們都讀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而且讀過很多遍。我們都知道冬妮婭是資產階級小姐。憑著我們所受的教育，我們應該唾棄冬妮婭。可是我們沒有。反之，因為她美麗，真實，非常資產階級，還因為她跟我們非常不一樣，所以我們都喜歡冬妮婭。妮子選中了木子思完全是因為他們非常不一樣。後來，這段姻緣並不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