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海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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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男的叛逃(小說)

(2013-02-16 12:34:47) 下一個

舞男的叛逃(小說) 

龐靜 二零一三年二月二日 

周日早晨我在住家附近的超市釆購食物。我看準了一包牛肉,剛把手伸過去,另一隻黃皮膚的手也伸過去了。我順著那隻手抬頭一看,一個清爽的東方帥哥。他對著我笑了。"你是中國人吧?"他直接了當地用略帶南方口音的國語問我。 

 

"是啊。這麽巧,你也要買這塊肉。"我應著,感覺他鄉遇故知。 

我們倆開始一起購物。付完帳一起走出了超市。他推著自行車馱著我們倆的貨物袋先送我回家。"我叫周梅,北京來的,就在旁邊那個學校上學。你呢?"剛才在裏麵光顧著購物,還不知道彼此。一上路我先介紹了自己然後請他也自我介紹。 

"我叫吳海竹。" 

"等等,你叫什麽?"還沒等他往下說,我就想起了叔叔倒黴事件中的男主角也叫吳海竹。 

"怎麽?你知道這個名字呀。"吳海竹知道我聽清楚了,他奇怪我怎麽會對這個名字有興趣。 

"你以前是跳芭蕾舞的嗎?"我想進一步求證。 

"是啊。我現在也是。"他毫不隱諱的回答讓我確信他就是叔叔倒黴事件中的男主角。 

在我剛結婚的時候我的叔叔遇到了一件麻煩事。他帶領一個青年文化代表團去意大利參加文化交流活動。到了意大利的第二天,一名叫吳海竹的團員失蹤了。叔叔在當地報紙登了尋人啟示,直到回國都沒找到吳海竹的蹤影。回國後這起丟人事件被定為團員叛逃的政治事件。叔叔雖然沒有為此丟官降級,但也是焦頭爛額,不停地寫檢查,仕途的政績檔案中有了汙點。我到加拿大上學之後漸漸地把叔叔這件倒黴事淡忘了。沒想到吳海竹這個失蹤的人現在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麵前。 

吳海竹一九六五年出生在上海的一戶普通人家之中。他上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他的爸爸媽媽都是棉紡廠工人。 

海竹上小學的時候功課普普通通,平常遵守紀律聽老師的話。三年級的時候老師推薦他參加了長寧區少年宮的芭蕾舞訓練班。 

我們很自然地從他學芭蕾舞開始聊了起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我家門口。我說這時候室友們都起來了請他進來坐一坐,他沒有推辭,跟著我進來了。我們這座四間臥室的房子住了四家中國大陸來的留學生,兩對夫婦,兩個單身。我為海竹介紹了我的室友們。他那天離開時已經和大家融洽了。以後他經常來我們這裏聚會,他當年逃跑的事情成了我們單調留學生生活裏的熱門話題。慢慢的我把他叛逃的經過都弄清楚了。 

他的故事是從少年宮開始的。當年上海長寧區少年宮位於愚園路上一個三層樓的花園洋房裏。洋房四周是石頭䟙的平台,平台外邊就是花園和綠茵茵的草坪。花園外是整齊的參天大樹,再往外就是高高的圍牆和黑色鑄鐵欄杆的大門。三樓的舞蹈廳裏地上鋪著斜紋交錯的硬木地板,三麵牆上固定著把杆,另外一麵是大鏡子牆。海竹從走進這個神秘的花園洋房,進入這間舞蹈廳,手扶住了把杆,看見了大鏡子裏的自己就開始喜歡上了芭蕾舞。雖然那時候他隻是一個十歲的小男孩,剛剛開始接受芭蕾舞的啟蒙訓練。 

海竹的訓練班剛開始時有五十多個一樣大小的孩子,四十來個女孩子,十幾個男孩子。他們每星期都要去少年宮兩次,每次做三個小時的基礎練功。在悠揚的鋼琴伴奏中他們先反複地練習腳的五個標準位置,手臂的八個位置,然後反複練習擦地,小踢腿,大踢腿,彎腰,小跳,中跳,大跳,轉圈,劈差大跳,、、、。練習周而複始,單調,嚴肅。不去少年宮的日子也要在家裏這樣重複的練功。幾個月下來班裏隻剩了二十幾個孩子。兩年下來,班裏還有十幾個孩子,其中還剩三個男孩子。練功的過程聽上去很單調,海竹卻說他就喜歡練功,每次他都迫不及待地趕到愚園路的少年宮去。 

六年級的時候,軍隊文工團到少年宮征兵,海竹被選中了。他穿上軍裝的時候隻有十三歲,一張臉像女孩子似的眉清目秀,身高一百六十公分,痩得竹杆一樣。參軍三年之後他長到了一百七十三公分,四肢也有肌肉了。參軍之後他連學都不用上了。 

海竹第一次登台是演<<紅色娘子軍>>黨代表洪常清的通訊員小龐。海竹告訴我們那第一次上台的感覺刻骨銘心,一輩子都忘不了。他說舞台上的燈光一亮,他徹底忘記了台下的觀眾,也徹底忘記了他演的角色,眼前空洞洞的,他隻是盡情地隨著音樂跳著舞著抒發著,太陶醉了。我們問他抒發什麽陶醉什麽,海竹說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隻是覺得他的四肢他的每一根神精都那樣自如地在舞台上飄揚。用海竹的原話說"那種爽快奔放是在舞台下無法想像的。"他說:"我知道鴉片和嗎啡都是毒藥,人一旦沾上就上癮。我覺得舞台是我的毒藥。"講這話的時候,他的的眼睛裏聚集著一束神聖的光。我們都看得出來他真離不開舞台了。海竹在舞台上陶醉了幾年,從演通訊員到演黨代表,他覺得生活應該一直這樣延續。可是他二十歲的時候領導讓他複員到了區文化館。他除了跳舞不會別的。他不想告別舞台。但那個年月,一個普通人想做什麽和他被分配做什麽沒什麽直接關係。海竹從十歲到二十歲這段少年成長為青年的生活中他除了芭蕾舞什麽都沒有學,二十歲的年紀海竹突然間變得無所適從,但是他周圍沒有人在意他的失落。 

幾年前我的叔叔奉命組織一個青年文化代表團去意大利參加八月十五日的羅馬文化節(Ferragosto)。其中一個男舞蹈演員由於有親戚在香港定居而不能通過政治審查。海竹做為替補團員被選中了。他接到通知的時候離出國啟程日期隻有一個星期了。 

"你不知道我當時的心裏隻有這一個念頭,我知道這是我返回舞台的唯一機會。"海竹向我講述當年的故事時還在流露著幾年前那種絕處逢生的激動心情。"咱們國家什麽都隻能聽領導的。我除了跳芭蕾舞不會別的。我才二十歲,領導就不讓我跳舞了。讓我坐在文化館的辦公室裏,我什麽都不會,還不如辦公室裏的垃圾桶有用處。" 

"你為什麽二十歲就複員呀?"聽到這裏大家的好奇心引發了這個問題。 

"我也不知道,就是個不成文的規矩吧。有的老兵曾說是為了減少桃色事件。我們周圍女兵比男兵多,還都是女文藝兵。年紀大了,想法就多了。我們男的多數都複員了,漂亮的女兵可能就被領導指定婚配了。"海竹的語氣不鹹不淡,我聽著總覺著有欺男霸女的味道。我細想一想,海竹是一個最普通的百姓,從小就生長在按權力分配的社會底層,適者生存的本能使得他毫無怨言地接受權勢的不公平。我能理解他的麻木。相反,我自己做為一個權勢階層的後代,從小生活在特權的氛圍之中,受著虛幻的共產主義教育,反而對不公平更為敏感,時不時還有打抱不平的衝動。 

"我複員之後還是天天練功。因為除了練功,我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現在眼前有了一線希望,哪怕機會非常小,我也不想錯過。"海竹接著講他的故事。 

"你一跑不要緊,可把我叔叔害苦了。"我聽著海竹說著他的故事,我猜他根本不知道我叔叔為了他追求舞台的自由而受的牽連。 

"你叔叔是我們的團長,寫寫檢查總是可以過關的。"對為官做事不利的處理程序千古不變,海竹說得輕描淡寫。他覺得領導都是高高在上的,再怎麽樣,他們還是有權力。他們的權力意味著主宰別人的命運。 

我與海竹交往多了,對他簡單執著的個性也算有所了解。那次我們室友北秀要去機場接她剛剛出國的先生。海竹說我開車帶你去。我們大家都說不行。海竹直問我們為什麽不行。他說我有車對機場又熟悉,我帶北秀去接她先生多方便呀。大家都笑。海竹一臉茫然不知道我們笑什麽。後來我說:你看看你,不僅長得帥,還有舞台氣質,你這麽星光閃閃地站在人家的老婆身邊,人家看見會怎麽想啊?我這麽問他,他還不明白。直到我室友告訴他這麽做會使人家老公心裏不舒服,平白無故給人家製造夫妻矛盾,海竹才算了。 

有一次海竹給我們仔細講了他出走的始末。"我接到通知的第一天就知道這是我重返舞台的一線希望。我不知道國外是什麽樣,我隻知道外國人可以自由選擇職業。我知道歐洲有許多芭蕾舞團。我相信憑我的功力一定能找到讓我上台的舞團。"聽上去,海竹對自己的芭蕾舞功底非常自信。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一走就是叛國?"我們都是受共產黨的洗腦式教育。二十年前我們很自然地就會把出走的念頭當成意念的叛黨叛國。 

"我沒想到。"海竹實在很單純。緩了一口氣,海竹接著說:"我當時有了出走的想法心裏非常煎熬。如果透出一點點口風,我就完了。"顯然,他說他沒想,但他潛意識裏知道自己要做的是社會不容的事情。當時是一九八五年,中國的鄧小平大人威信如日中天,老百姓愚蠢的忠誠依然鋪天蓋地。心存異念的人稍有不慎就會因言獲罪。海竹知道自己一家人都是本份的工人,他心裏明白他的出走不至於給家人現狀帶來什麽變化。但是他不忍心對媽媽隱瞞。這種不忍心和為找到上舞台的激動摻雜到了一起,使他臨行前的幾天精神高度緊張。他天天都想放鬆一下,在媽媽麵前跪下來,他很想讓媽媽再摸一摸自己的頭。可是他不敢。媽媽看著他這個小兒子時關愛的眼神總含著憂慮,他連麵對媽媽都緊張心虛。那幾天媽媽忙著為他準備行裝,什麽都沒有查覺。 

中國青年文化代表團白天到達羅馬。他們一行人提著各自的行李下了大旅遊車,大家圍聚在旅店門口等待著辦理旅店的入住手續。海竹跟大家在一起有些心不在焉。隊友們都知道海竹是替補空缺入團的,他已經脫離專業了,現時在團裏也隻是填補一個集體舞的角色。人情勢利冷暖,隊友們不把海竹放眼裏,也根本不會沒事找事地去關心他的情緒。而海竹也顧不得與這些剛相識的隊友們交朋友,因為他的心思全用在了盤算著怎麽走什麽時候走。出國之前團裏規定他們不能單獨外出訪友遊玩。他們口袋裏隻有夠打電話的零錢。他們的護照由團長保存。海竹聽見了隆隆的火車聲,順著聲音望去,火車站就在前麵。他遠遠地看著那些上下火車的人,心中朦朧地有了想法。 

當夜住進旅店無話。第二天一早海竹跟同居一室的隊友打了招呼,穿好練功衣和鞋,然後信步走到了旅店門外,開始練功。那是一個羅馬的夏日,早晨的空氣隻有二十度(20℃)左右,和風習習,非常舒適。海竹重複著小踢腿大踢腿,舉手投足,小跳、中跳、大跳、彎腰轉圈、、、,他的眼神透著嚴肅一絲不苟,而實際上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掩飾他在緊盯著火車站。 

有一隊友出來吸個煙,看到海竹一個人練功。"早啊。你可真用功啊。"隊友漫不經意地和海竹打著打呼。 

海竹的心開始怦怦亂跳,他以為人家已經窺視了他的企圖。"啊。習慣了。"海竹極力裝著若無其事。 

其實隊友隻是禮貌性地打個招呼,吸完煙就進去了。這時候火車進站了。海竹迅速地移步進了車站,直接上了火車。昨天他已經觀察到了此地上下車不檢票。海竹還沒有想過第二步怎麽走。他的第一步是一邊想一邊走成功的。現在他已經坐在了火車上。 

"你可真行!想當年我們出國留學,手中拿著學校獎助學金的信件,包裏裝著護照裝著幾百元的美金,箱子裏塞滿了衣服,嘴上也能對付英文,可我對出國還是忐忑不安。"我回想自己出國時的感受,實在是從心裏麵佩服海竹的氣。 

"我什麽也不懂,因此也不知道有什麽好忐忑的。"海竹隻會跳芭蕾舞,做的出格事情也是為了跳舞。他所謂的什麽也不懂使他沒有顧慮。除了南方腔的國語和上海話,海竹當時聽不懂講不出任何其它的語言。坐在火車上,他沒有想火車要去哪裏,沒有護照怎麽辦,沒有錢怎麽辦,沒有認識人怎麽辦,不會講意大利語怎麽辦。他為第一步出走已經勞神過度,現在隻想睡覺。中途,檢票員見到他穿著練功服酣睡的樣子竟然不忍心叫醒他。如此他避過了驗票這一劫。 

七個多小時之後火車到達了米蘭。海竹隨著人流下了火車。身穿晨練的衣服,不知腳落何處的海竹東張西望。一個藍眼睛的年輕人看見了他的迷茫,善意地問他要去哪裏?海竹對著他做著各種芭蕾舞動作,然後又做出在舞台上對著觀眾鞠躬的動作,他又用手比劃著他想找這樣的舞台和芭蕾舞團。藍眼睛年輕人被海竹的一連串肢體語言弄得稀裏糊塗,他猜海竹要去米蘭大教堂廣場跳舞。雖然奇怪,但這個穿練功服的東方男看上去精神正常。藍眼睛年輕人帶著海竹走出了火車站,指給他前麵就是廣場。 

 

廣場在米蘭大教堂前麵。這個廣場是米蘭的市中心。廣場的中央,是一個佩戴勳章授帶手握長劍的元帥的騎馬銅像。(意大利王國第一個國王維多利奧埃瑪努埃爾二世的騎馬銅像,由埃爾科萊羅薩於1896年雕成,描繪他在聖馬爾蒂諾戰役中騎馬激勵士兵衝鋒的場景。)海竹到達廣場是黃昏時分。他坐在銅像下乳白色大理石的石階上看著雕像四周無數的鴿子在悠閑踱步,任人喂食、觀賞。這時候他意識到自己一天都沒吃東西了,肚子裏空空的。他真羨慕鴿子。它們想飛就飛,餓了還有這麽多人喂食。看著鴿子們蹦跳著啄食,海竹聯想到他在舞台上的小跳中跳。他開始專心地想怎麽樣才能找到一個芭蕾舞團。隻要能找到芭蕾舞團,他就能為他們跳舞,他們就能明白他的意思。雖然饑腸轆轆,但這個想法使他興奮。不知不覺廣場裏已經燈火通明。警察走過來對著他說了很多話,海竹從警察的表情知道了這是在盤問他,他就用芭蕾舞的動作回答警察,他想讓警察知道他在找芭蕾舞團。警察一頭霧水,海竹也倍受挫折。最後警察帶著海竹走進了大教堂。 

他們在教堂裏遇見了一位與海竹媽媽年紀差不多的婦女,她與警察聊了幾句。警察離去後,她直接開車帶海竹回了家。她用手比劃著讓海竹叫她媽媽。她為海竹準備了吃的穿的住的。幾天之後海竹已經可以用簡單的意大利語和她交談了。她是退休的教師,孩子們都長大離家, 老伴也已經過世了。她要做海竹的教母,讓海竹住在她家裏,她教海竹意大利語和法語。她告訴海竹他們的教會要幫助海竹進芭蕾舞團跳舞。 

 

看到了中國代表團在羅馬當地報紙登出的尋人啟示,並且在中國青年文化代表團已經回國之後,不久,台灣中央日報的記者在米蘭找到了吳海竹並且對海竹進行了一次釆訪。釆訪過程中海竹一直告訴他們自己脫隊就是為了跳舞,因為自己除了跳舞什麽都不會。可是後來中央日報登載了這件事,稱之為中國大陸芭蕾舞演員的叛國事件。 

"我覺得你不應該讓記者把這件事寫成叛國。從本質上來講,你是逃跑的,但是你沒有叛國,也沒有叛變任何人。"我對海竹說。聽了記者釆訪這一段,我覺得海竹當年就應該澄清自己。 

可是與海竹相處久了我發現他基本上不在意別人怎麽說他。日後中國使館聲稱這份中央日報的報導給中國造成了惡劣的政治影響,為此中國使館拒絕辦理海竹為探母申請的回國簽證。政治家們爭奪天下之時必說得民心者得天下。而當他們得了操控普天百姓的權利之後,普通百姓的母子思念根本不在他們的政治利益權衡考慮之中。 

 

由於意大利移民法律的限製,以及相對比較鬆散的加拿大魁北克移民法,兩年後教會幫助海竹取得了魁北克的移民身份,並且加入了加拿大魁北克的芭蕾舞團。吳海竹終於如願以償地又回到了舞台上。教母像對待遊子一樣,寄錢讓他添置冬衣,寄錢讓他買車。休演季節海竹會回到米蘭教母家中與教母相伴。隨著光陰流失,海竹越來越想念在上海的媽媽。每次在台上的強光之下,他眼前不再如同十幾歲在台上之時那樣空洞了,他眼前魔幻般地出現著媽媽和教母的重疊影像。 

 

有一年春節海竹到我們家來包餃子。我們又議論起他整個逃跑事件的罪與罰。我分析海竹的天賦和他施展天賦的舞台隻不過是媒介而已。我們生長在一個隻能被領導安排命運的國度是這所有事件因果的源泉。海竹說當初老師把他送進少年宮芭蕾舞訓練班是起因。我說後來他二十歲的時候被強行結束了舞台生涯是禍因。海竹說參加出國代表團是誘因。我們都同意結果有善有惡。善果是他得到了如同母親一樣關愛他的教母。而想念生身母親而不得相見是惡果。海竹相信隨著時間這顆惡果一定能轉變。除了信念單純,做事專一,這種永遠的樂觀心態也是海竹的一大特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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