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逆流成河。這是哪個小子的暢銷書標題,也是白雪紅塵什麽的先期移民小說的主題。我沒有悲傷的感覺,更談不上成什麽河。20年前,草莓詩人姚櫓在給我的校園詩集<最初的甜蜜>寫的評論中說:生活苦大了一代又一代詩人,現在這點兒精神的流浪又算什麽苦!我覺得,如果詩人都被苦大了,移民打工這點兒事兒,大不了成了組成生活多彩斑斕的一段趣事,總比我沒考上大學在四川當農民強300倍。
短暫的木匠生涯給我留下了幾個痕跡。我在後來買了自己的房子後完全設計組建了地下室,弄了一個整壁牆的書架,買了成套的木匠工具,做了標準的野餐桌,而且有一段時間還真琢磨去考個木匠的證書。老婆一直慫恿我什麽時候到荒郊野地去圈一塊地,自己蓋個茅廬什麽的寫作業,這個還有待時日。網上有句話說: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這句話從正麵理解,就是混過了的東西,遲早都會在你的生活中留下痕跡。作為一個潛在的未來碼字專家,我因此感覺到自己不必花錢去專門體驗什麽生活,我讓生活直接把我體驗了。有關這點,知青作家王小波有個比喻,他說:作家要體驗生活,這聽上去好像是死人在乍屍,平時您難道就沒有生活了嗎?
木匠之後我又在家耗了一個星期,開始滿世界尋找教授,後來果然找到了一個渥村的國際專家,也是研究非洲的,我來了興趣,趕緊發了各種信件,後來就果然有心開花發了芽,我因此來到了這個村莊,開始了十年一夢的農民生涯,這是後話按下不表。就在那個星期五的早上,我收到一個電話,讓我下周一去麵試。
我奔向多倫多西郊的伊桃碧穀,坐在地鐵裏橫穿整座囂張的大城,我就想象這伊桃碧穀聽上去有點兒桃花源的意思。果然,在伊桃的一個半月,是我打工生涯最輝煌的時期:小時工資長到13塊5,國營企業中午還可以在大餐廳裏打撲克,工裝都給我做了五套,還有個邁克的大名很標致地招搖在胸前。
雖然我的工作職位寫的是廚師Cook,但實際上開始的時候就是給生產巧克力呀果醬什麽的配各種原料:糖多少,鹽多少,麵多少,如此等等,組裝好,放到推車裏,等其他的廚師推到大鍋爐裏加熱熬製。大概幹了10來天後,我的班頭,一個和藹可親的老邁克,把我叫過去了。他說:小麥啊,跟你商量一下,我看你很會寫字作記錄,我討厭這些東西,我們倆能不能換換,我來稱包配料,你來記錄各種材料,生產流程,產品產量什麽的。我說好啊,計算機,還有記錄本,不是咱們的小菜嘛。就這樣,我居然在鬧轟轟的廚子車間,在一堆巧克力和果醬的混合香味兒之中,接過了老邁克平靜的書桌,幹上了打工生涯中的一個最接近腦袋的活計:書記員。
伊桃的生活成為我打工生涯的一個亮點,跟幾件小事有關。其中的一件是,我和真正的廚師丹尼爾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我們倆都安排在早班,6點半就開工,3點鍾收工。我早上大概5點鍾起床,騎著我的破車大約15分鍾後到他的公寓,然後他和我一路carpool,我分擔一半的油錢。每天的這一路穿越熱鬧的市中心,穿越各種民族集中聚居的社區,看過了無數的風景。 其中之一就是路邊各種妖豔的美女。太美的時候年輕的丹同事就有點兒穩不住,你能明顯感覺車在搖晃,然後從他的喉嚨裏聽到咕噥的吞口水的聲音,之後總有一句總結:Nice Legs!丹尼爾很認真地問我認不認識日本女孩兒或者中國女孩兒,介紹給他做女朋友。我說她們都很貴重啊,你13塊5除了養老婆孩子以外還能剩多少呢?他說我還有一份超市的工作,下午到晚上的班,吃飯還是管飽的,巧克力和果醬公司發啊,要多少有多少。我說行,我幫你看看日本女孩兒。
伊桃生活還讓我留念的就是老邁克和經理喬治,真是好人,比我後來混到了所謂的中上層的政府見過的所有上司和政客都真誠和勤勞一萬倍。我有時候覺得,加拿大的藍領工人,甚至藍領中的中層管理,比中國的同類知足長樂得多,甚至比中國移過來的許多所謂的知識分子,生活得快樂而有秩序。老邁克喜歡動手,能包攬的活計都自己包攬了,有加班加點的時候保證自己先帶頭。喬治也一樣,兢兢業業,對手下客客氣氣,所有的工作都順利完成了,整個團隊還可以中午打撲克他也不管。他見我在休息的時候在讀GMAT的東西,問了兩句,然後說:小麥,你們中國人都很聰明,你要是長期想在這裏幹呢,可以去培訓一些東西,但我感覺我們可能是留不住你的。
11月下旬的一天,多倫多已經開始飄揚第一場雪,我在騎車回家後收到渥太華大學研究生院的一封信,說歡迎我2個月後入讀該校經濟係。第二天,我跟老邁克和喬治辭職。丹尼爾說什麽也要請我去看一場豔舞作為送別典禮。我尾隨這幫滿身巧克力和汗味兒混合的年輕人,第一次混進了多倫多的色情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