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姐從小就是個孩子王,她總是很有創意地充滿了各種奇思妙想。在我印象裏,她小時候不是爬樹就是鑽洞,衣服口袋總是敞著口子。
十多年前,二姐嫁人,有陣子帶著三歲的外甥女在家住了一年。當時我還在上海搬磚,每個月會回家探望可愛的小外甥女。
那是個長周末的周六下午我下了火車,風風火火往家趕。走進我們小區的院子,一拐彎就看到我家的院牆上坐了一個穿著紅色棉襖的胖紙,看那個坐姿好像特別委屈。這是要修院牆?但看著她騎在牆頭下不得又坐不住的模樣,似乎又不太像?難道又是我二姐?
我一肚子的狐疑,越看那個背影越像——我二姐!
二姐一扭頭,一眼就看到了我,寒風凜冽中,她跟看到救星一樣扯開嗓門大喊:小三子,你終於來了——快來救我呀!
愛瑪,我的天,老姐,您這又是玩得哪一出?
我開了院門,從我老爸的工具房裏,搬出了梯子。
我二姐才扭著屁股從梯子上爬了下來。當時,我看了看那幾塊藍色琉璃瓦,幸虧我老姐還不是特別胖,否則我老爸又要補琉璃瓦了。
老姐一下了梯子就給了我一個熊抱,老妹子,你可想死我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正納悶,我老姐一聲尖叫“哎呀,我買的豆苗和桂魚呢?”
這一驚一乍的。
沒多久,我媽帶著外甥女回家了。我才了解了事情原委。
我姐去菜場買菜。我媽出去辦事,順路去幼兒園接外甥女回家。她買了鰱魚頭,結果走的時候忘拿了,就去買豆苗,剛把豆苗付了錢,突然想起來剛才買的鰱魚頭忘記帶走了。就扔下豆苗去找鰱魚頭,結果發現,旁邊水桶裏的桂魚特別新鮮,就退了鰱魚頭買桂魚。然後拿著桂魚就準備回家,到了車上,突然想起來居然豆苗落下了。就下車去找那攤賣豆苗的,順路又買了盒草莓(回到家說故事的時候,才發現這盒草莓沒帶回家)。回去的半路上,又想起來,我的桂魚呢?又跑去魚販子那兒對峙半天,魚販子對天發誓了以後,我姐才發現桂魚在車上。幾經波折,這位馬大姐終於回到了家。
到了家門口,發現院門深鎖,她剛才比我媽先出門,沒帶院門鑰匙,隻帶了大門鑰匙。
於是,俺這從小就擅長爬樹鑽洞的二姐,就開始爬我家的圍牆。她先敲掉了牆頭上的幾塊尖玻璃,使了吃奶的勁兒往上爬。
時過進遷,她生了孩子以後胖了30多斤。她跟一隻胖乎乎的棕熊一樣,哼哧哧地往上爬。據她說:小時候練的童子功畢竟沒白費。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爬上了我家2米高的圍牆。出了一身的汗,她說爬上牆頭的那一刻,她心中充滿了成功的喜悅。
這時候一陣寒風吹來,她連打了兩個噴嚏。喜悅的勁兒還沒過,她低頭一看,“我的媽呀,居然這矮牆這麽高,這怎麽下去呢?”
小時候,我那個整天搗鼓機械零件的老爸,哄我們睡覺的時候隻會講一個故事:狗熊爬樹。我老爸就跟念經一樣重複著一個講了快幾百遍的故事:有一隻狗熊,它很想爬樹,它爬呀爬,終於爬上去了,可是怎麽下去呢?狗熊就在上麵急哭了。
天知道,我那整天滾機油的老爸居然這麽有智慧。從小就教了我們一個深刻的道理——爬上去容易,下來難。人生就是這樣滴。若幹年後,我二姐,居然這麽晚,才領悟我老爸故事裏的含義。
總之,我二姐嚇得腳軟了,就開始騎在寒風凜冽的牆頭上欣賞風景了。
有個收破爛的老頭,敲著破鑼路過。看到我那那大無畏的二姐,老頭嚇一跳,老遠就喊道“閨女,你這是怎麽了?需要幫忙嗎?”
我姐還特鄙視別人,一揚頭,很驕傲地說:“不用”。
老頭走了。
我二姐依然巋然不動地坐牆頭。
鄰居開車路過,下車問:需要我搬個梯子來嗎?
我姐很堅強地說:不用,我媽一會兒就回來了。謝謝。
鄰居也走了。
我姐就一個人,騎在我家的院牆上,屁股硌著生硬的琉璃瓦,看著白白的太陽在一點點地挪動。她冷得連打了幾個噴嚏。
過了許久,俺這個救星就姍姍來遲了……
很多年後,二姐從低穀中崛起,開了好幾家培訓中心,當上了精明的老板娘。我每次說到這個故事,她都哈哈大笑。她說:那陣子整天在家帶孩子,人都傻了。整一二百五。
而我,則特別想念我姐騎過的那個圍牆,老家的院子,院牆上藍色的琉璃瓦,院外幾株綠竹。那,是遊子夢回故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