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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當家》
我老爸是個機械工程師,早年他是個維修科的小頭頭,帶領一隊成天灰頭土臉的嘍囉修理幾十米長的大機床,天天忙到深更半夜才回家。他也會造煤球爐子,蓋過房子搭過廚房和雞窩。退休後,他在自家院子的菜地裏搭架子種蔬果,那個架子搭得在街坊鄰裏都是有名的專業,整齊劃一,半絲不苟,關鍵是風吹雨打都不倒。
大概四歲的時候,我家住在國營大廠員工平房宿舍區。家門口是老爸自己蓋的廚房。一般我隻能跟老爸撒嬌,因為出生資產階級外加臭老九的我媽被命運打壓得脾氣火爆,我都不敢靠近她更別說多說一句話了。中午隻有我老爸回家給我張羅午飯。他隻會把飯煮熟,然後把我媽一早準備好的一兩個菜熱一下。
有陣子我特別喜歡吃香腸,別的都看不順眼。
可是在北方艱苦的年月裏,香腸哪能天天有呢?
於是,我的午飯是這麽吃的。
一碗白米飯,菜全吃完了,米飯還原封不動地剩著。
“爸爸,我還是想吃香腸,飯我吃不下了。”
“香腸都吃完了,沒有了。要不我給你飯裏頭加點醬油吧,醬油拌拌挺好吃的。”
“好吧。”小屁孩一撅嘴,一臉的不高興。麵前的白米飯立刻成了紅紅的醬油米飯。
俺嚐了一口,拖著調子說:“太鹹了。”
”哦,加點水吧。”老爸端來熱水壺,飯裏頭加了水。成了醬油泡飯。
小屁孩又嚐了一小口,“真不好吃,還是想吃香腸。”
“要不,要不,加點豬油吧?”老爸一拍腦門,起身就去廚房端來了裝豬油白瓷缸。
紅紅的醬油泡飯上飄起了一小坨白呼呼的豬油,外麵還泛著五顏六色的一個光圈,在醬油水裏蕩漾著,慢慢地就變得越來越小。小屁孩終於聞到了肉味,吃了兩口,可是油乎乎的,真不好吃,比香腸差太遠了。
“爸爸,我吃飽了,不想吃了。我出去玩了。”
“哦,不好吃剩下吧。等會兒,我把它都吃了。”
我家所有的剩菜剩飯,全是我老爸承包的。
到了我六歲的時候,我們家已經搬進了國營大廠的宿舍樓。我記得有一年春節薑昆還來我們這個宿舍區采訪並即興演出,當時全宿舍區拖鼻涕會爬樹的小屁孩全出動了。那幾天我也特興奮。知道薑昆要去我們旁邊的宿舍樓采訪。我跟小朋友們都已經分派好了誰站哪個樹杈了。
可是,那天,我那個明察秋毫的老媽突然發現我坐沒坐相,站沒站相,愣是訓得我貼牆罰站了兩小時,硬生生錯過了爬樹看明星的好機會。後來我們居然在新聞聯播裏看到了這個盛況。現在想起來跟明星失之交臂,真是一生的遺憾啊!
話說這天,我老媽終於出差啦。家裏隻有我那個天天滾了一身機油,任我撒嬌的老爸,還有整天忙著到處采桑葉養蠶寶寶,上小學的姐姐。
這天,老爸居然沒加班,下午很早就回家了。他意氣奮發地說:你媽要晚上9點多才到家,今天的晚飯,我要給你們煮點特別的東西,保證好吃。
我連不迭地點頭。因為我的好朋友顏冰已經在樓下扯著嗓子喊我下去,到旁邊醫院的工地裏去玩沙子。我最喜歡玩沙子了,在裏頭可以玩成一個小瘋子。每次玩瘋了回家,都會被我媽發現我一鞋的沙子外加言詞說話舉止不恰當,貼牆罰站半小時。今天她不在家,沒人管我了,我終於可以盡興地出去玩了。
隻是記得當時姐姐遲疑了一下,問道:“爸爸,你會炒菜嗎?”
我沒聽到我爸的回複,就已經三步並做兩步地從樓梯口飛奔下去了。在沙地裏玩得昏天黑地,直到天黑了繁星都爬出來,各家各媽都在喊著“誰誰——回家吃飯了——”
我才一邊抖著一身的沙子,一邊回家。
一打開家門,我嚇了一大跳。
我爸跟要搬家一樣,擺了一地的鍋,鋁的鐵的搪瓷的、大大小小,長相各異的鍋。他樂嗬嗬地坐在眾鍋的正中央的煤球爐旁,手裏還拿著他的寶貝圖紙看著。
爐子上有個鐵鍋正咕咕地冒著熱氣,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飄進我的肚子,我抑製著要撲上爐子的衝動問道:爸,我餓了。能吃了嗎?
“一會兒就好了,還有點硬。”
“可是,我餓了。我真得想吃東西了。”小屁孩撅嘴道。
“要不,你先吃點餅幹吧。”老爸起身從一旁的五鬥櫥的頂上搬下來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大鐵罐。
“那個不好吃。”我瞥了一眼那個底部有些鏽漬斑斑的大鐵罐。我媽總以為放高了,我就夠不著,這個鐵罐的餅幹已經被我吃得隻剩下渣了。我都有一個多月沒去打過那個鐵罐的主意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上次你舅舅送來了上海餅幹,還是小動物的……”
老爸話還沒說完,鐵罐已經被我一把搶了過來。我若獲至寶般抱著鐵罐,轉身非常熟練地操起我老爸擱在水槽的螺絲刀,撬開了大人以為關得密不透風的蓋子,黑乎乎的小手伸了進去。
當我把大半桶的餅幹都裝進了我的肚子裏時,我老爸才端上來一碗熱乎乎的水煮蠶豆。我皺眉看著一隻隻胖胖紛紛的褐皮蠶豆,一點食欲都沒有。這時姐姐也回來了,吃了幾塊餅幹,吃了半碗蠶豆就說飽了要去喂蠶寶寶了。
老爸倒是對著一大碗蠶豆吃得津津有味。
我氣呼呼地說:爸爸,我不喜歡吃蠶豆,還有其他好吃的嗎?
“有。”老爸成竹在胸地用筷子一指煤球爐子,“爐子上還煮著好東西呢。等會兒好了,我叫你。”
等到我已經鑽進被窩裏津津有味地看《紅蕾》的時候,我老爸叫我去廚房吃好吃的。我忙不迭從床上爬起來, 走進廚房的餐桌一看,原來是一大瓷盆的煮綠豆。我吃了兩勺,真沒意思。就意興闌珊地要回房睡覺。老爸還很興奮地告訴我:他還又煮了一鍋好吃的,等我媽回來。
等我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我媽回來了。我立刻聽到了我媽那個尖細嗓門,暴跳如雷的聲音,“什麽?你一晚上就做了煮蠶豆,煮綠豆,煮紅豆?都是豆子,你怎麽不說把那袋黃豆也煮了呢?湊一鍋豆子,看你明天把機床都熏臭了……你搬出這麽多鍋,真有你的。都給我放回去——”
後來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接下來的幾天吃飯的時候,我老爸麵前總是放著一大盆豆子,不是蠶豆就是綠豆和紅豆,他發奮圖強地埋頭吃著一盆又一盆的豆子。後來,他把那些營養豐富的糧食都吃了,一點也沒浪費。
"多麽熟悉的身影
陪我多少年風和雨
從來不需要想起
永遠也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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