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春乍透
鈺兒一覺醒來,已是巳時。她全不記得拓跋征是何時離開的?放在案幾上的奏章業已不見,仿佛昨晚他的來和去都如夢一場。
紅葉和紅雲進來幫她洗漱裝扮,用過早膳,鈺兒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寢殿擺弄著案幾上青玉細瓷瓶中的白梅。尚在懊惱昨晚未再提及紅杉和紅螺的事,猶自擔心她二人的處境。
“啟稟公主,九監來宣聖旨了,請您到殿前迎旨。”紅葉進來施禮稟報。
鈺兒一驚,“聖旨?”因為擔心拓跋征會隨時來朝熙宮,今天她識趣地穿了魏宮的宮服。
鈺兒忙走入朝熙宮大殿,與眾宮人在殿前迎接聖旨。
九監立於殿中央手捧聖旨,四周幾個太監各捧禦賜衣物珠寶分立兩側,殿前已設香案,鈺兒行了跪拜大禮。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南宋和親朝熙公主杭氏,側君之旁,後庭之奉。德才兼備,容得可佳。賢良後群,得以見章。特稟明皇太後,奉六宮之憲章,故得封為鈺昭儀,官階一品。欽賜。始光元年二月初四。”
鈺兒蹙眉,這就是他昨晚匆匆來看她的目的?給她加封位分,讓她永遠呆在這個密不透風的籠子裏。鈺兒垂首在地上跪了半晌,也未接旨。
九監手捧聖旨,湊到到鈺兒跟前,壓低聲音說,“鈺昭儀,請接旨!聖命,不可違呀!”
鈺兒暗自歎氣,彎腰叩首,雙手高舉過頭接過聖旨,交給紅葉供奉,她低聲問九監,“皇上呢?”
“太華殿議事。紅杉、紅螺二人已特赦,正在回朝熙宮的途中。另外,”九監頓了一下,“皇上讓我提醒鈺昭儀,今日受冊封,需向魏太後和皇後行叩謝大禮。”
“知道了。紅葉,幫我更衣。”鈺兒蹙眉吩咐道。
鈺兒襲新賜的明紫宮錦華服,廣袖長裙,高髻上一隻淩飛鳳釵橫斜,寶光流轉,玉腕上是那隻翠眼金鳳釧。珠屑丹砂勻施雙頰,掩去病容的蒼白。繞過慈安宮雕有福如東海圖樣的影壁,滿庭繁花錦簇,芬芳四溢,春早已在這個庭院綻放。耳畔不時聽聞自內殿傳來的陣陣歡聲笑語,讓人自心底陡生出對熱鬧繁華的豔羨。低頭望著腳下泛著冷寂清光的玉石板,不知為何,心中竟充溢著孤單淒涼之情。當腳踏在大殿前的丹墀上,她略停頓片刻,無奈地歎了口氣。
想必眾嬪妃早就想見識一下這個來了一個月,都不曾踏出朝熙宮大門半步的南方和親公主的尊容。初幸,便得以加封昭儀之位,僅居皇後之下。
待宮女出來宣鈺兒進大殿。鈺兒拖著笨重的昭儀服緩步走入慈安宮的大殿。
金碧輝煌,雕梁玉砌的大殿中,兩隻鎏金大鼎裏焚著悠然飄逸的安息香,陣陣香氣撲鼻,一群高鬢華衣的女子集聚一堂,讓人一時看得眼花繚亂。
端坐殿中的是一位微微發福的老婦人,一臉富態,雍容華貴,一身明海青團壽寧紋長服,想必是魏太後。她旁邊的檀香木雕龍刻鳳鑲翡翠的椅子空著。在那張椅子旁,端直地坐了一位不苟言笑,容貌奇美,身穿明紅九鳳騰雲宮袍的年輕女子,想必是赫連皇後。皇太後右下手邊坐了一位瓜子臉,秀目如畫的俊俏女子,身穿香色百蝶花緞袍。自鈺兒的腳剛踏入內殿,一雙秀目就一直死死盯著她,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惠昭儀。
另外有約十幾名女子分開兩側坐著,卻未見采薇,許她有孕在身,不必每日來請安的緣故。
“鈺妃,拜見皇太後,太後娘娘萬福!”鈺兒走上前,向皇太後行了跪拜大禮。
“平身,鈺昭儀,果真容貌不凡。聽說你久病纏身,不知身子可好些了?”皇太後直目端詳著她,慢悠悠地問道。
“謝皇太後關心,身體好些了。”她站起身來,卻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裾,她趁勢晃了一下身體,緩緩站穩。其實,在她們麵前顯得不堪,未嚐不是件壞事。果真眼角瞥去,幾個嬪妃臉上都戴了輕蔑的笑。
鈺兒走到皇後麵前,行了跪拜大禮,“鈺昭儀,拜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金安!”
“平身——”皇後娘娘一張口,居然還聽得到稚嫩的童音。
鈺兒裝作未注意到,站起身來。
奇怪的是,大殿兩側的椅子都已坐滿了人,卻未有人給她讓座。鈺兒隻得站在皇後身旁,聽著幾位嬪妃聊起了家常。
“弗夫人,聽說譚兒長牙了,是嗎?”惠昭儀笑著問坐在不遠的弗夫人。“可愛流口水?”
“是呀,常流口水。愛咬東西,把東西拿走,還會發脾氣呢。”弗夫人是個橢圓臉的女子,笑起來,眼眯成一條線。
“當年皇上小的時候,也是這樣,他要那些小玩意兒,誰要不給他,他會狠狠地瞪著她呢。”魏太後捂著嘴笑道。“先皇說他,從小就有主見,能成大器。”
“可不是嘛。”惠昭儀緩聲道,“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注一】,我們皇上生來就知馴人之術的。當年我初入太子府,才過及笈之年。大婚之夜,不道兒女情長,卻問執著我的手,問我可知馭人之道。嗬嗬,現在想來皇上真是用心良苦啊!”她說著臉上竟然露了羞澀的笑容。
“這叫有遠見卓識。”舒夫人附和著,身旁的幾位婦人皆點頭稱,舒夫人說的是。
鈺兒注意著惠昭儀身旁一位容貌清秀的女子,她妝容簡樸,眉宇間有股後宮女子少有的英氣。莫非這位就是暫時執掌中宮的顧夫人?聽聞顧夫人也是南朝人,其姑母也是先皇的寵妃。
“不知晃兒最近在讀什麽書?”說話的人想必是敏貴人,她膚白目深鼻高,言語間,卻用眼角餘光剜了惠昭儀一眼。鈺兒瞥見卻不由心頭疑竇頓生,雖說惠昭儀是因為擅自處死了兩位赫連皇後身邊的貼身宮女才受懲處,但,這畢竟隻是後宮內務。按理惠昭儀執掌中宮,她應有這個權處置兩個宮女。莫不是這兩個宮女本身還牽扯出了其他齷齪的勾當,才使皇廷震怒?
“是青鳳先生給他指定的書籍。”魏太後不緊不慢地答道。
一聽青鳳先生,鈺兒略揚柳眉。
“皇上讓我教太子學胡文,我還特意編寫了一部識字的書呢。手都寫酸了。”敏貴人說,“隻是這幾日沒見到晃兒,才來問一聲。”
“青鳳先生自會教他,識文斷字的書,還不是自古就有了。”惠貴妃笑著說,“漢文比胡文高明多了,不學也罷。”
“惠昭儀看樣子是比皇上還要高明啊。”霜貴人淡淡一笑,“無怪乎皇上在年初大宴時,誇獎惠昭儀,知書達理,尤善史學,乃大魏女才人也。”
“那可不是,”弗夫人顯然是個不通事故的,接茬道,“我們惠昭儀乃魏國第一才女,詩文俱佳。”
“好了,我乏了。”魏太後歎了口氣。她略一扭頭,像是才發現鈺兒佇立一旁似的,責問道,“皇後娘娘,你為何不給鈺貴妃賜座呢?她久病初愈,再這麽站下去,恐怕身子又要不好了。”
皇後一臉驚慌,扭頭打量著鈺兒,張嘴卻未出聲。
“來人,給鈺昭儀看座。”惠昭儀大聲喊了一句,接著鼻音很重地說,“昨夜鈺昭儀初幸,恐不宜久站。春宣,把那張龍鳳呈祥紫金椅搬來。”
“不必了。”鈺兒淡淡地說,“謝過惠昭儀的美意。”鈺兒明白,龍鳳呈祥紫金椅是皇太後和皇後才能坐的。她一個小小的昭儀坐上去就僭越了。還未待春宣端來椅子,忽聞大殿外有人喊道:“皇上駕到——”
眾嬪妃皆起身迎到大殿門口跪拜行禮。
拓跋征的龍輦停在了慈安宮的門口,給皇上抬肩輿的太監均穿一色簇新的寧綢袍子黑底靴,後麵跟著兩隊宮女。金頂版輦上鋪著明皇彩繡雲龍捧壽坐褥,到哪裏都是一派顯赫的王者氣派。
拓跋征昂首拓步走入大殿,臉上戴著困乏,身著藏青色緙絲團龍夾袍,掐金絲繡騰龍在正午的光線下熠熠生輝,頭戴通天冠。他宣眾人平身,然後走入內殿向魏太後請了安。
眾人落座時,一個宮女搬了張椅子給鈺兒。
“母後,近日身體可安好?”拓跋征徑直在魏太後身旁的龍鳳呈祥椅上落座,問道。
“還好。吃了禦醫配的安神丸,晚上也睡得好多了。”魏太後點頭微笑,“聽說征兒是日夜兼程才趕回來的。是不是戰事告急了?”
“嗯。有勞太後費心了!”拓跋征似乎不願多談。
此時,已有宮女奉上了玉青瓷描金茶盅。拓跋征端起茶盅,繞過一旁端坐不動的皇後,遞給坐在皇後身旁的鈺兒。
鈺兒顰眉,隻得接過茶盅,呷了兩口。因為她的座椅是臨時加的,身旁沒有茶幾,她隻得手裏端著茶盅。
那個宮女轉身要再端一杯茶來,“不必了。”拓跋征說著,用眼瞄了一下鈺兒手裏的茶盅。
宮女甚是伶俐,立刻端著檀木托盤盛了鈺兒手裏的茶盅,她略遲疑了一下。拓跋征伸手執起鈺兒剛喝過的茶盅,掀開茶蓋,在鈺兒剛才喝過的地方連飲了兩口,隨口問道,“母後,這是今春雨後的新茶?”
眾人都看呆了,誰都知道這後宮雖然嬪妃眾多,但拓跋征似乎對誰都淡淡的。就連幾個誕下皇室子嗣的嬪妃,他都是一視同仁的客氣,更別說用別人的茶盅喝茶了。
魏太後愣了半晌,才眨眼道,“哦,是啊。”
“太後身體多有不適,卻還要看顧晃兒。我看,得另選個人來照顧晃兒了。”拓跋征說著又低頭呷了一口茶。“新茶果然清香宜人。”
“我看皇後、敏貴人,霜貴人都飽讀詩書,不如讓她們鳳儀宮和昭和宮一起照顧太子如何?敏貴人適才說,皇上要她教太子胡文呢。”惠昭儀伶牙俐齒笑著說。全然不顧自己還是戴罪之身。
拓跋征沉著臉未吭聲,依然端著茶盅,似乎舍不得放下一般。
魏太後扭頭衝惠昭儀微微一顰眉,瞄了一眼拓跋征,緩聲道,“我看,晃兒還是在我這慈安宮再住一段日子吧。皇後、敏貴人和霜貴人入宮時日尚短。哦,對了,上次皇上說以後春季也要行親蠶禮了?”
“記得我們當年在太子府時,姊妹們也行過親蠶禮,甚是熱鬧,還借此乞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呢!可靈驗了!”惠昭儀笑著說,秋波流轉,瞟向拓跋征。
“是啊!想起當年住在太子府,惠昭儀帶我們一起行親蠶禮,再叫府上那些管事的婆娘們一起來參拜蠶神嫘祖。自是春天的一樁盛事。”李夫人笑著說。
“親蠶禮本為帝後之儀,旨在為一年的農耕祈福,源自漢人的儀典。今年開始,我們魏宮也施行。我看這次當由一位漢女來主持比較妥當。”拓跋征這才放下手中的茶盅,目光環視了一下周圍的幾個嬪妃。
惠昭儀嘴角扯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微笑,自上次她處死了赫連姐妹的兩個貼身宮女後,除了每日來向太後請安,一直被禁足在瑾環宮,都快悶死了。現在處處被這赫連三姐妹壓著,她心裏委實難受。按位分算,幾個漢人嬪妃中,也該輪到她來行這親蠶禮。
“顧夫人,明日,由你主持親蠶禮吧。”拓跋征抬眸望著一直坐在一旁未吭一聲的顧夫人說。眾人驀地鴉雀無聲。
“臣妾遵旨。”顧夫人忙起身低頭行了禮。
“鈺昭儀,你久病初愈,以後不必每日來請安了。”拓跋征朝著鈺兒說,征詢似地看了魏太後一眼。
“鈺昭儀,養好身體要緊,跪安吧。”魏太後衝她一擺手。
“謝太後!”鈺兒朝皇太後、皇上、皇後各行了禮,躬身退了出去。抬腳每邁一步,都覺腳下石板越來越軟,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搖晃不定。
快要跨過慈安宮的台階時,忽覺眼前一黑,身子一晃。身旁的九監眼明手快,忙使眼色讓紅葉上前扶了她一把。“昭儀娘娘,要堅持住。”九監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然後招手讓宮人們扶著鈺兒坐進了鳳輦。
注一 :《論語·第十六章·季氏篇》
有點醜人多作怪了,見諒,嘻嘻~~
新年快樂!
鈺兒現在會受點苦。
新年快樂!
咱們再見2017年江湖 :)
鈺兒會呆在魏宮一陣子。
祝福美眉新年快樂!健康平安!2017年好運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