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靜夜寒
兩個新來的婢女,手腳輕柔地幫鈺兒沐浴更衣。
鈺兒換了一身白色中衣、暗紅色交領袍服,披著齊腰長發,步履拖遝地走進自己的寢殿。本來久臥病榻,經這麽一鬧,她已頗為困倦。
還未到寢殿門口,她赫然看到九監招呼著兩個小太監端著食盒走了出來。他們見了鈺兒,皆躬身衝她行了禮。九監對著鈺兒淡淡一笑,退了出去。
難道今晚他要在這裏留宿?鈺兒一蹙眉尖。
北地春夜寒意漸重,春風依然凜冽刺骨。寢殿裏的東暖閣,滿室溫暖宜人。幾隻細頸玉瓷瓶中插了數枝新采摘的梅花,梅香飄逸,倒讓鈺兒心頭一動。她側眸端詳,難道這是征兒讓人摘了插在瓶中的?他竟會有此心思?
拓跋征顯然也已沐浴,估計嫌屋內太過溫熱,隻穿了一件綢質中衣端坐在書案旁,書案上是一摞奏折。
“九監,”拓跋征抬頭掃了鈺兒一眼,喊了一聲。
“是,陛下。”九監彎腰低眉走到拓跋征身旁。
“後日太廟親蠶禮的祭文我看過了,你傳給後宮祭祀司去準備,抄送尚書台。”拓跋征把手裏一卷奏章遞給九監。
“是。另外,皇上要奴才準備的一應物件,都已備齊了。明日一早,就可宣旨。”九監說著,恭敬地接過奏章。停頓了片刻,見皇上沒有其他吩咐,躬身退了出去。路過鈺兒身旁時,身子又格外低了一下。
“叫紅杉來,幫我梳頭。”鈺兒坐在銅鏡前,衝身旁新來的宮女說。
“啟稟公主,讓紅葉幫殿下梳頭吧。”一旁的手執犀角八寶梳的宮女誠惶誠恐地說。
鈺兒心頭掠過一絲陰影,適才沐浴時就未見到紅杉和紅螺。莫不是……
“你們都出去。”鈺兒沉了臉說道。
“是。”兩位宮女行禮,退出了內殿。
鈺兒悄然走到拓跋征的書案旁,揮手叫一旁磨墨的小太監下去,自己拿起那方墨慢慢的研磨。硯是來自胡夏的紫雲賀蘭硯。墨是赫赫有名的鬆煙墨,衛夫人《筆陣圖》中也曾稱頌過,堅如石,紋如犀。紫雲賀蘭硯上雕著飛龍騰雲圖樣。研開的時候,先是一絲一縷緩緩沉入水底,宛如蛟龍入水般,旋即散開,融成如漆一團,升起一層如煙薄霧。鈺兒在征兒身旁佇立許久,他始終未抬頭看自己,似乎並未注意到自己站在他身側,隻專注地凝眉批奏著一份份的奏章。
一陣困意襲來,鈺兒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去睡。”他低聲道,聲音裏滿是毫不掩飾的溫情。
“可以告訴我紅杉、紅螺去哪兒了?”她輕聲問。
“掖庭,明日各賜六十大板。”他依然低頭讀著奏章,不經意地回答。
“什麽?”鈺兒大驚,拉住了他的手臂,“征兒,是我的錯,她們兩個年幼體弱,六十大板,豈不是要了她們的命?征兒,放了她們吧。”
拓跋征毫無所動,隻側目注視著鈺兒拉住他衣袖的玉手。
鈺兒輕歎了一下,鬆了手。他已是九五至尊的皇上,再不是那個可以嬉笑如常的太子征。想到這兒,她若有所失,悻悻地杵在一旁。
“她們並沒有錯,錯在我。就請陛下放了她們,懲罰我吧。”她想了好一會兒,才懇求道。
“懲罰你?”拓跋征轉過身,緊蹙濃眉,冷眼看著鈺兒。“你是主子,這些都是奴才。我要她們來好好伺候你,她們沒做到,讓你一個人在外麵吹冷風,喝得爛醉。現在,你卻要替她們求情,讓我懲罰你?”
“她們原本告誡我不可飲酒,是我故意把她們支開。征兒,始作傭者是我,你罰我便是,放了她們,好嗎?六十大板打下去,她們必定承受不住的。”她說著,索性提起衣裾要跪下。
拓跋征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你這樣子,是要求我?”
“是。”鈺兒苦笑,為了紅杉、紅螺隻有這一招了。
“那我想請問朝熙公主,你打算拿什麽來求我?”拓跋征索性扔下手中的奏章,俯視著跪在地上的鈺兒。
“拿什麽來求你?”鈺兒吃驚地望著他,思緒飛轉,赫然發覺自己什麽也拿不出,自己能有什麽?珠寶首飾,他給了一大堆在梳妝台,玉器金銀擺設在朝熙宮,她都懶地去查看。各種衣物塞了幾大箱子,她這輩子也穿不完,可是這些都是他的東西。自己什麽也沒有。
“這裏是宮廷,人與人之間更多的是利益。情、愛,任何關係,到最後都是為了利益,所有的歡愉,到最後都是為了名利。當然,除了一個傻瓜,她不明白。”他冷言道。
“名利?”鈺兒越發的困惑了,眼前的拓跋征越來越陌生了,她頓覺呼吸短促。
“你要——求我,那請問朝熙公主,你拿什麽來求我?下跪就可以了嗎?每天有很多人衝我下跪,這並不能打動我。”他居高臨下的口氣讓鈺兒驀地怒火猛竄。
“那悉聽尊便。”鈺兒索性站了起來,“我本也不想呆在這個籠子裏,什麽利益,什麽求人不求人,我明天就走!”說完了,轉身一甩長發,抬腳就往自己的床榻邊走去。
“很好!這說明,我剛才說過的全是廢話?我說過,你必須呆在我身邊做我的妃子!”他憤恨地說。
“我不願意!我不是你們魏國人。我用不著聽你的命令!更何況,我本不是什麽朝熙公主!我不願意呆在這個籠子裏!每天對著這個鬥大的天。我有我的自由!” 鈺兒轉身麵對著他,毫不畏懼地喊道。
“很好!你有你的自由,我且勸你三思而行。”拓跋征陰沉著臉,聲音低沉地喊了一聲“九監——”
門簾一掀,九監畢恭畢敬地走了進來,躬身施禮。
“傳令掖庭暴室,立刻杖殺那兩位朝熙宮的宮女,馬上行刑!”拓跋征冰冷地吩咐。
鈺兒猝地慌了神,心都被攥緊了,“不,慢著,征兒,不剛才還說……”
“怎麽,我的命令還需要解釋嗎?”拓跋征狠狠地白了鈺兒一眼。對九監說,“還愣著幹什麽?”
“不!”鈺兒頓覺後怕,紅杉在淩霄宮就一直跟著自己,晝夜悉心照料自己,如姐妹般嗬護備至。她慌忙走上前幾步,眼眸一轉,恍然大悟,俯身一揖,“陛下,請明示,到底要我做什麽?”
拓跋征臉上怒顏漸遁,眸色微閃,衝九監一擺手。九監會意忙退了出去。
“鈺兒,”拓跋征從書案旁站起身來,走到鈺兒身旁,拉住她的手,引她到床榻邊坐下,“你有你的使命,無法逃避,我需要你。我說過的話,不想再重複了。先問你一個問題,這個天下,什麽最大?”
鈺兒緊蹙雙眉,他麵對著她,神色冷凝,甚是嚴肅。
“是,陛下的旨意最大。”她最後低頭說。
“聰明。那就無需多言了。想必采薇跟你說了後宮的事。每個後宮女子都代表了一脈前朝的勢力。現在中宮暫由顧夫人執掌,我想以後,讓你也幹預後宮事務。”他的言辭中帶著不容分說的威嚴,拍了拍她的手背。
”鈺兒瞪大了雙眸注視著他的臉龐,疑惑地問,“我來了快一個月,連朝熙宮的大門都沒出過,我如何決斷後宮之事?”
“你也知道自己沒出過朝熙宮大門?”他伸手撫著她如緞般的秀發,歎了口氣。“我會另派人教你。”
鈺兒搖頭,“你不是有皇後,還有昭儀嗎?”
“難道采薇沒跟你細說這幾個人嗎?”拓跋征詰口反問。
“說了又怎樣?她們是什麽人,與我有何幹?”鈺兒氣惱地說,索性踢掉了繡履,斜靠在床頭。
“當然有關係,因為她們是征兒的妻妾。”他溫和地笑著,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的妻妾,讓你自己的人去管,別來告訴我。我跟你沒關係!”她使勁要抽回自己的手臂,卻怎麽也無法擺脫拓跋征的手掌。她暗運內力,此時,才赫然發覺自己的內力少了許多,她根本無法動用真氣。詫異間,她不知自己已把拓跋征的手臂來回拉扯了幾回。
“怎麽了?”拓跋征湊近她的臉似笑非笑地問。
“你給我喝的什麽藥?為何我無法運用內力?拓跋征!”鈺兒瞪圓了與他怒目而視,此人不聲不響地到底給自己吃的什麽?每天如此嗜睡,任由他擺弄於鼓掌間?
“聽得到,小聲點。”他伸手溫柔得撫摸著她的臉頰,鈺兒憤恨地甩過臉去。他唇角一勾,眸光微動,“是鬼醫的藥,必須控製你的內力才可以幫你解毒。你的武功越高,中毒越深。鬼醫說,再晚些時間治療,就無藥可救了。”
“你就消去了我的內力?”鈺兒眼裏湧上了淚水,握住了他粗大的手,“我還想重新執劍,重返沙場,我還想去做一個馳騁沙場的女將。怪不得,我喝酒,也不會誘發赤火毒了。”
“你以為我這魏宮是街邊的茶館,想進來,就大搖大擺地進來,想出去就出去?女人就該做女人的事。鬼醫很有信心可以治好你。這樣一來,很快,你也可以做母親,有我們的孩子,這不好嗎?那一定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他溫煦地笑了起來,握住鈺兒的手腕,俯身深情地注視著她。
“你已經有一大堆女人給你生孩子了!整個後宮就你一個男人,你還找不到女人給你生幾十上百個孩子?”鈺兒氣得發昏,臉漲的通紅,抬腳就要踹他。但,她無法運用內力,纏綿病榻身體虛弱,動作極其遲緩。
他索性伸腿壓住了她的雙膝,湊到她耳邊,“你現在這副模樣,我看著最高興。知道為什麽嗎……”
鈺兒惡狠狠瞪著他。
“你說的對,的確有一大堆女人,卻比不上一個。”他在床榻坐直,毫不客氣地伸手扳過她的臉龐,他們眸光相對時,他烏黑雙眸裏深邃和專注的神情看得鈺兒心裏發慌。她忙低頭,移開視線,隻盯著他穿的中衣的衣襟處。室內溫暖,他僅著綢質中衣,鬆鬆地係著衣帶,胸前蜜色緊實肌膚敞露。鈺兒自覺臉龐漸漸紅熱,轉頭望向別處。
“知道你醒來,我一直想立刻回來看你。從去冬在淩霄宮見到你,你就一直昏迷。可諸事繁忙,樣樣都得思慮周全,我實在分身乏術。今早校場練了兵就匆匆趕來了,午膳都未用。可是,當我興衝衝來到朝熙宮,看到的又是什麽?”他神色冷凝地望著鈺兒,眸光深淺莫測。半晌,他歎了口氣,說,“在你麵前,我很想再當回那個太子征。知道做回太子征有多難嗎,鈺兒?”
“征兒。”鈺兒凝眸處看到他退卻了威嚴和冷漠的眸中,流露出的孤單和哀傷。不知為何,哀痛也從她心底升起,橫梗在心頭。
“我想她,雖然我到十歲才認識她。”他的聲音發顫,伸臂抱住鈺兒,把她緊緊摟進懷中,“可她卻為了我……”他把頭埋進鈺兒的肩膀中,壓抑著,恫哭了起來。
“我明白。不要說了,征兒……”淚水頃刻間湧出了雙眸,她環臂抱緊他。兩人一起哭了起來。淚水宣泄而出,雖然生命中的磨難讓他們各自的心靈已一分分地變得堅硬,但是,隻要提到明姑,心裏的那塊地方一如當初般脆弱柔軟,拒絕成長。
那一刻鈺兒覺得,他們兩人一樣可憐,失去了人生最溫暖的東西,似乎隻有這樣相互依偎,才可以在這個冰寒孤寂的世界,廖以慰籍,互相取暖。恍惚間,他們都把彼此當成了明姑的影子,填補心中缺失的重要一塊。
拓跋征自幼就蒙祖父道武帝聖寵,生活優渥。從小生活在後宮無數女人的圍繞嗬護中,父皇有十幾個夫人。十歲那年,他才認識自己那死而複生的親生母親,被她優雅的舉止、睿智的談吐和溫婉的性格所深深吸引。他赫然發覺,原來這世上還有類似於母親這般截然不同的女人。懵懂中他才明白,為何父皇總是收著母親曾戴過的一支金布搖,每逢母親“祭日”,獨宿母親的靜軒宮。
在認識鈺兒之前,女人對於他來說,是唾手可得而毫無懸念,她們隻是另一類簡單、瑣碎,需要一點耐心和技巧相伴的人群。鈺兒的出現,給他帶來的震撼不亞於當年母親帶給他的。更何況,鈺兒身上帶著濃重的母親的身影,但,她又倔強、堅韌不同於自己的母親。她佇立在那裏,就像一道可望而不可及的風景,若即若離般,糾結著他的心。讓他毫無防備地體會到了愛的欣喜與痛苦。在淩霄宮,他從蠱蟲毒發的昏迷中蘇醒,得知鈺兒不辭而別,他當時以為自己永遠失去了她。那種鑽心的痛噬著他的心,他躲在琴音殿一整天沒見任何人。若不是母親苦口婆心地勸告,他真想親自去殺了那個臨川王,奪回自己的鈺兒。
許久,征兒才推開她,“傻瓜,過了這麽久了,居然還有這麽多淚水。”他掏出錦帕,細心地幫她擦著淚,此次他卻小心地不讓自己的指腹的硬繭劃到她的麵頰。
沒想到這錚錚鐵漢,居然還會如此心細?鈺兒不依不饒地說,“你聰明,淚水都沾濕我的肩膀了。”
“居然跟寡人拌嘴?那叫龍淚。沾了有福!”他拍拍她哭得通紅的臉頰。
“那些梅花,是你叫人剪的嗎?”鈺兒凝視著枕邊床頭櫃上細頸青玉瓷花瓶中的一支白梅問。
“是,母親教我的。”他沉吟道,忍住眼裏又升起的氤氳,“她說你會喜歡。那幾天,她喋喋不休絮叨了許多你小時候的故事。睡吧。要不是還有一大堆奏折,真想跟你說一宿的話。”
他翻身下床,走向案幾。
“對了,采薇,嗯,有空可以去看看她。她的身子也已經大好了……”見他陡然停了腳步,鈺兒知趣地止住了話語。
“你是讓我去看看她?”他轉身,陰沉著臉,目光犀利地掃過鈺兒的麵龐,一抹寒光飛逝。他似乎歎了口氣,肩膀兀自沉了沉,片刻沉吟道,“采薇此人很不可靠,你需提防她。以後,我該去“看”誰,就不勞朝熙公主操心了!”
你的新作很棒,大手筆啊!
聖誕節快樂!
鈺兒隻想暫時棲身在魏宮。隻是征兒卻不是這麽想
祝有緣美眉和全家:聖誕快樂!新年快樂!心想事成!寶寶快高長大!
祝福美眉聖誕快樂!合家平安幸福!2017年好運連連!!
因為征兒不相信偶然,他認為采薇是某些人安插進來的棋子,所以他這樣叮囑鈺兒,暗示她不要太接近采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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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快樂!新年快樂!
為何說采薇很不可靠呢?
祝美眉聖誕快樂!!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