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秋華清淺
鈺兒當夜留宿碧野山莊,一早就聽到窗外傳來鴿子“咕咕咕——”的叫聲。一想到巳時舒冷風要來接自己去他在荊州新購置的逸懷別院,心中就一陣激動。
她收拾停當,打開院落的大門,走到一處稀疏的小樹林旁,看到舒逸之手裏擒著一隻黑色的大鳥,旁邊的矮樹樁上各歇著五六隻。那些鳥喉嚨口發出類似鴿子的咕咕聲,但體型卻比鴿子要大一倍,羽毛和噱看上去甚是堅硬鋒利。
“師父,早。這些都是什麽鳥啊?”鈺兒悄然走到舒逸之身旁問道。
“早,鈺兒,這些是我在碧野山莊專門訓練用來傳遞消息的信鴿。”舒逸之手執一隻細長的勺子,從麵前的小黑罐子裏舀出一些膏狀的食物,喂進棲息於他另一隻胳膊上的信鴿嘴裏。
“這信鴿長得這麽大,與我們軍營用來傳遞消息的宏隼差不多了。”鈺兒忍不住伸手要去摸那隻鴿子的羽毛。
“小心!”師父的話音未落,那隻信鴿瞪著黑眸炯炯驟然緊盯著鈺兒,尖銳的噱猛地朝鈺兒的手背迅速啄來。鈺兒一驚,幸虧她反應敏捷。旋即撤回手,那隻信鴿似乎還氣憤不平,拍了拍翅膀,尖叫了幾聲。
舒逸之嘴裏發出咕咕的聲音,似在安撫信鴿。果真,那隻信鴿收了翅膀,“咕咕”應了幾聲,安詳地吞咽著嘴裏的食物。
“如此凶猛?”鈺兒驚異地問道。
“不凶猛如何飛得過大漠戈壁,在北國,那可全是鷹隼的天下。”舒逸之說完,放飛了手中的一隻信鴿,脫下套在左臂上的黑皮護套,俯身從一旁的一張木椅上拿起一本書。
“鈺兒,這本叫河圖洛書,裏麵附有九宮格詳解。你可以仔細參詳一下。最後還有如何呼喚我的信鴿的方法。”說著,舒逸之把書遞給鈺兒,“另外,有件事。”他說著,頓了一下,似乎深歎一聲。
鈺兒驚訝地望著師父,雖然他戴著麵具,但這次他的眼神與以往大為不同,他眼神裏的擔憂和悲傷,居然如此明顯。
“出什麽事了?”鈺兒忽然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不會是明姑吧?”原本鳥雀齊鳴,百花爭芳的秋日清晨,在這一刻陡然黯淡了下來,四周都靜地了無聲息。
“鈺兒,我知道臨川王會來接你。但你不宜久留,需要速速趕回淩霄宮,因為……因為,明姑病重!”他說著聲音沉重地似暗夜裏永不見光的長路。
“病重?”鈺兒一驚,喃喃自語道,緊緊盯著師父那陡然失去了光澤的雙眸,“怎麽會這樣?我們分別那晚,她還佇立在琴音殿前,揮手與我道別?為何才短短一個月,她會病重?”眼淚不知覺間湧上了雙眸,心陡然被攥緊了。
“鈺兒,跟臨川王商議下,盡早啟程趕去淩霄宮。據說鬼醫也在那兒,也許情況會有好轉。如有什麽消息,你可以讓信鴿帶訊給我。記得了嗎?”舒逸之叮囑著。“還有,我在逸水閣的時候交給你一個肉色的護腕,你一直帶著嗎?”
鈺兒半晌才晃過神來,明白師父在什麽,“護腕?哦,在,在我的行囊裏,去魏宮的時候,不方便帶在身上。”
“你要時刻戴在手腕上,等你走投無路的那天,才打開。記得了嗎?”舒逸之反複叮嚀著。
鈺兒木然地點點頭,心神不寧地走到前堂的側廳,武冬已經準備好了早餐在等她。
“公子,快點吃早飯吧。等一會兒臨川王就要來接你過門了。”武冬咧著嘴,笑嘻嘻地說,卻陡然發現鈺兒的臉色不對,他急忙問,“公子,這是怎麽了?”
鈺兒心情沉重地坐到餐桌旁,喃喃自語般:“明姑病重。我甚是擔心。”
“哦。怎麽回事?前陣子還是好好的。“武冬嘟囔了一句,眼珠一轉,“公子,不會是那個太子爺設的詭計吧。誘你回去?”
“不,不可能。他絕不會拿明姑來設計的。這應是真的。”鈺兒食不甘味地咬著一個包子。
“不是有個神醫在那裏嗎?我覺得不必擔心了。”武冬搔搔頭說。
“嗯。冬,想來你離開家鄉也有時日了,也該回揚州老家看看父母親了。”鈺兒說。
“要給我放假啊!”武冬開心地咧嘴笑了起來。“不怕公子笑話,我還真想家人了。我的小侄子該會滿地亂跑了。”
“給你一個月時間,再幫我回京都看看武寒和武毅。有什麽消息,可以叫宏隼帶給我。還有,長公主不知近況如何,還有我阿妹韻兒?”鈺兒蹙眉說道,自己身不由己,一時回不了南方,隻能暫時拜托武冬去看看了。
“明白了。”武冬拍拍胸脯,“我即刻啟程,一個月後,我到臨川王的逸懷別院來找你們。假如你們外出,就留個消息給我。”
“好!你馬上去準備吧,不必跟我辭行了。另外,你告訴武毅和武寒,集走山上的麒麟軍弟兄們,我已委托師父編入逸林軍了,叫他們放心。”
“好!”武冬向鈺兒一抱拳。“公子保重,我速去速回。”說完,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鈺兒再無心情吃飯,草草又喝了幾口粥,起身去廂房拿了自己的行裝。
徐子穆正在前廳的長廊處等她。
“鈺兒,明姑的事莫太焦慮了。”他拍拍鈺兒的肩膀,“跟臨川王從長計議了才是。畢竟,我們也都不是大夫。”
鈺兒蹙眉低頭,歎了口氣。側眸瞥見舒冷步履匆匆地走了過來。
他跟徐子穆打了招呼,拾起鈺兒手裏的行囊。徐子穆送鈺兒和舒冷風到門口,三人抱拳辭別。
乘了小船,到了岸邊,早有一輛馬車在一旁靜候。
馬車踢踢踏踏地駛在荊州的一條通往東城區的青石板路上。
秋陽高照,秋風卷起繽紛落葉,灑落在行人身上,彌散在空中的花香馥鬱,把秋點綴得妖嬈動人。
狹仄的車廂內,僅可容二人並坐。
“鈺兒,剛才在來的路上,正好碰上舒莊主。我已知曉明姑病重的消息。這樣吧,今夜我們暫住逸懷別院。明早見過我母親。後天,我們一起乘船去淩霄宮,好嗎?”
鈺兒微顰柳眉,沉吟片刻道,“可是,魏太子曾是你沙場上的宿敵。我頗為擔心。還不如我一人去……”鈺兒憂心忡忡地說,擔心自己隻身赴淩霄宮,假如拓跋征不許她回來,將如何是好?但,與舒冷風一齊前往,會不會更加激怒他?反而會使舒冷風牽連其中?
舒冷風執起鈺兒的手,似乎早已讀懂了鈺兒的心思。“鈺兒,我跟你一起去。他是當代英豪,有我在,他不會把你如何。放心!”說完,他伸臂攬住鈺兒的肩膀,在她耳邊低語,“從今往後,無論是什麽,我們都一起麵對。好嗎?”他的聲音低沉悅耳,蠱惑了秋陽的明媚,迷醉了秋華的繽紛。
鈺兒把頭倚在他肩上,熟悉的優曇花的香味縈繞在鼻息,他衣襟上繡著一朵銀白色的菊花,鈺兒伸出指尖觸摸著那栩栩如生的花瓣。自12歲起加入征關軍,她一直都獨自麵對各種危險。那種絕無退路的後怕時刻逼迫著她。她知道這世上,所有的難題都必須解決,而且她隻能獨自麵對。她日漸增長的自信與勇氣卻讓她更加孤單,孤獨地麵對險境,同時,對唾手可及的溫情束手無措。但,此刻他的肺腑之言,卻熨貼在她早已冰封的心底。冥冥之中,她渴求一個可以與她共渡風雨的依靠,在她惶恐不安時,施以援手。想到這兒,她的心不由微顫著。是否他就是自己苦苦尋覓之人?是否,他就是那個但得一人心,會與自己白首不分離之人?
舒冷風擁她入懷,鈺兒瞥見他深黑的雙眸深處,閃爍著灼人心扉的光芒。他低頭從她的臉頰處一直慢慢吻到她的唇邊。
“鈺兒,回答我。”他的語調略帶了急促。
“我……”鈺兒猶豫一下,微啟紅唇應了一聲。
他用唇截住了她還未說完的話。眨眼間,天旋地轉般,唇齒間充溢著他清雅的氣息。他的唇薄而軟,溫柔憐惜地吻著她,好似一件易碎的珍品。
“鈺兒……”在他綿長的吻中,意亂情迷時,他含糊地喊了一聲。他似乎下定了決心般,他的吻漸漸變得堅定,在她唇齒間,糾纏著她的舌尖。她靠在他懷裏,聽著他堅實的胸膛下強有力的心跳,那裏似乎蘊含著急於噴發的力量。他的手在她的肩膀上撫摸著,順著她的脊背緩緩而下。一晃念,那種癡迷纏綿竟讓她氣息嬌柔,她漸漸迎合著他舌尖的滑動,任意在繾綣迷醉中起伏盤旋……
忽然,她覺得自己的心突得加快了幾下,她本能地想忽略它。但,心跳又猛地加劇了,身體的血液旋即滾燙了起來,她似乎可以聽得到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鈺兒急忙連吸一口氣,伸出雙手猛地推開舒冷風,坐正身子。她幾乎是手忙腳亂地從身上的百寶囊裏取出明姑給她的藥丸,一口吞下。
“鈺兒。”舒冷風關切地打量著她,“怎麽了?是赤火毒嗎?毒又發作了?”
鈺兒把頭靠在車廂的後壁,閉上雙眸,屏息凝神,覺得一股清流漸漸湧入心田,心跳慢慢平穩了下來。她不由苦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我不可以動情,對不起……”
“會有一天,可以幫你解毒。從淩霄宮回來,我們一起遊曆天下,去找解毒的方子,如何?”舒冷風取來一個水囊,遞給鈺兒,“喝一口吧。感覺會好些。”
鈺兒喝了幾口清冽的水,氣息已平穩如初。“好多了。”她清聲應到,把水囊還給舒冷風,心中卻止不住的失落。那種從和暖的春天急墜入寒潭的感覺,她強忍著要湧入眼眸的淚水,心中充溢著失望和蒼涼。她木然靠在車廂後壁,任由車子的顛簸,搖晃著自己本漲滿了酸楚的心。幾束陽光從一旁的車簾處直射進來,她眯眼迎著陽光望出去,街道上不時行走過幾個身著布衣羅裙,頭戴木簪的女子。她多希望自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就算手無縛雞之力,就算未讀過聖賢書。可是,她卻不是,她無法去奢求,也無力去彌補……
“鈺兒,別胡思亂想了。我帶你在我們家附近逛逛,好嗎?”舒冷風伸手幫鈺兒把幾縷散落的碎發撇去腦後,輕聲問。他的手指尖都帶著優曇的花香,鈺兒凝眸端詳著他美若璞玉的麵龐,眼神卻慢慢變的清冷。
“好!”鈺兒衝他淡淡一笑,心情卻始終開朗不起來。
“車夫,這裏停一下。”舒冷風喊了一聲。
感謝CORNFIELD,很好的問題。
舒逸之曾帶領逸林軍在虎牢關與魏軍作戰,而虎牢關是由明元帝親自督戰。
雖然明姑在北魏皇朝已沒有正式名分,但讓舒逸之與明姑在北魏見麵,需得到拓跋征的首肯。但,當時拓跋征剛剛平定內亂,千頭萬緒下,最好的辦法是讓鈺兒先去看明姑,再提出讓師父也來探望明姑。文中沒有明說。
另外,武冬說的一點也對,其實,在醫術上有鬼醫就足夠了。
鈺兒的探訪是精神上的陪伴,但她一旦入得北魏還能不能回到南朝,就不是她自己能說了算了。舒冷風有他自己的觀點,但是否可行,就得另當別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