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鈺兒被帶到了昭露寢殿門口。自上次宮女行刺之後,各種盤查越來越嚴,連送來的發簪都是圓腳的,鈺兒在圓腳發簪裏塞進一顆明姑的奪命丹。隻梳了一個簡單的飛雲髻,兩支素馨花簪,一件淺月色輕羅薄衫,戴了兩隻最晶瑩剔透的手鐲和耳環,在內衫的內袋裏揣著那塊拓跋曆給的錦帕,外衫揣了一塊白色錦帕。盡管裝扮如此簡樸,渾身已經被檢查了三遍。
折騰了半天,鈺兒終於被帶到昭露宮的寢殿,寢殿外一棵參天的銀杉遮住了幽藍的夜色,繪年手裏提著的白色的燈籠在風中無奈地飄搖著,燭火印著地上的影子忽明忽暗。
尚未走到雕梁畫棟的寢殿門口,就聽得殿裏傳來隱隱的嬉笑聲。
領路的小太監輕輕推開大門,一股似蘭非麝的清香撲麵而來,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道萬馬馳騁草原的屏風,還有向兩側延展而去的雕花繪碧蘿的紗窗。
小太監領著鈺兒朝左走,迎麵又是一席玲瓏剔透的水晶簾。卻是:
水晶簾卷風還暖,香爐嫋繞暗生煙。繁花影動碧蘿窗,淺醉淡飲意闌珊。
“回稟晉王,勒兒姑娘前來撫琴。”一旁的小太監止步躬身,隔著水晶簾,朝裏麵稟報。
“宣她進來!你們,都可以到外麵候著了,沒我召喚,不得靠近。”晉王威嚴的聲音傳了出來,聲音裏滿是喜悅之情。
鈺兒心懷忐忑,隻聽得身後小太監走遠了,關了寢殿的大門,似乎還跟門外的侍衛們說了幾句,接著一陣腳步聲消失在夜的深處。
鈺兒挑簾,慢慢走進了寢殿。
一室燈影搖紅。
這間寢殿居然比一般的寢殿要大一倍,房間的正麵就是一張大到離譜的床,其實,那隻是一塊高出地麵的木製台子,鋪著昂貴的西域地毯,台子上擺了一張碩大的床榻,可以並肩躺五六個人,地席下有兩三級台階。床上軟被高枕,粉綃華幔。大床外罩紅色紗簾,懸著一席閃著微光的珍珠幕簾。室內本無風,卻不知為何,紅色紗簾卻輕柔地舞動著,與閃著晶瑩微光的珍珠幕簾,在搖曳燈光下,流瀉出滿室的奢華與漾漾春情。
但見床榻旁,采薇身著纖薄大紅色廣袖纖腰舞裙,一隻如藕節般白嫩的手臂搭在晉王的前胸,身體柔若無骨般斜倚在他身上,俏臉正含情脈脈地望著手中的一串翠綠色葡萄。葡萄懸在晉王微仰起的嘴唇上,兩人在調笑爭搶著那一串已吃了大半的葡萄。晉王隻穿了寬襟窄袖綢質內衫,去了發冠,滿頭褐發撒開,散在身後,頗有些文人墨客般的不羈與桀驁,他似已有幾分醉意,緊摟著身側的美人的纖腰,目光逡巡在采薇嬌俏的淺笑中……
鈺兒明白,晉王的酒量非常好,從上次那位宮女行刺的情形看,他應該輕易不會被灌醉。但此刻,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莽撞的闖入者,卻要親眼目睹如此香豔尷尬的場麵?
她滿腦子隻想著報仇,倒對如何麵對這樣的情景絲毫未做準備,她隻覺得耳根陣陣發熱,局促之間,眼角卻瞥見了那一束鮮紅欲滴的玫瑰花,擺放在沉香木寬床旁的雕龍案幾上。那一大盤吃了大半的綠色馬乳葡萄旁兩隻含苞的白玉蘭點綴其側。一壺濁酒,兩隻剔透晶瑩的夜光杯,一切就如原計劃一般,靜靜地等待著一個契機的發生。
鈺兒忙頷首躬身行禮,聲音卻有些拘謹,“妾勒兒,前來為殿下和采薇娘娘伴奏。”
晉王心情甚好,扭頭喊道,“勒兒,本王要重重犒賞你!”
鈺兒忙再施禮,“妾,惶恐,不知何功之有?”
“哈哈,哈哈——”晉王朗聲長笑,“昨日,原本柔然可汗之子吳衡帶軍從戈壁灘晝夜兼程,本已人困馬乏,士氣低迷,正猶豫著是否該停下來歇歇腳再趕路。吳衡說,就在這漫漫荒野中,隨著一陣大風,忽聽得一陣渾厚有力的琴音飄來,頓覺精神振奮!他對將士們說:“平城的琴聲都聽到了,我們何不一鼓作氣到平城呢?” 正是勒兒高超的琴技才引得吳衡率領大軍及時趕到了平城城下。倘若再晚兩個時辰,城門就要被叛軍攻破了。本王原已置生死於度外,功敗垂成在此一舉,無外乎成王敗寇!哈哈——哈哈哈——現如今,天助我也,柔然帶領3萬大軍,與我的赤子軍前後夾擊,把叛軍打得落花流水!”晉王手持酒樽,仰脖幹盡最後一滴,兀鷲般的碧眸炯炯望著一旁嫵媚婀娜的采薇,伸出一隻手指,在她臉側慢慢撫過,高聲說,“幸哉!天成我帝王霸業!幸哉啊!天賜我如斯美人!”
鈺兒慌忙俯首跪倒在地,心如針紮,渾身微微顫栗著,她強忍住欲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殊不知,原來晉王讓自己撫琴是為了給柔然軍隊帶路!振奮的居然是柔然軍隊的軍心!她還心心念念地想幫拓跋征,反而害了他,讓他白受多少苦,如今卻深陷囹圄,生死未卜!她的心都在悲哀地滴血!強忍住心頭不斷翻湧上來的懊惱和悲涼,隻強顏淡淡地回道,“勒兒並未做什麽?是晉王殿下計謀深遠!實乃帝王之風!”
“哦,如此舌綻蓮花!”他突然拋下采薇,走到她麵前,一雙藏青色表麵繡著精巧暗青蟒龍的短統靴出現在鈺兒眼前,她的心幾乎漏跳了一拍。他猛伸出手掌拖起她的下巴,鈺兒一驚,斂了眼神隻用餘光望向他。他嘴角帶著一絲冷笑,眉頭一蹙,“一個琴妓居然也懂什麽是帝王之風?”他的藍色眸子驀地凶光畢露,雙目死死盯著鈺兒,猶如一隻餓極了的孤狼,他手指驟然用力幾乎要捏碎她的下巴。“你又是如何懂得帝王之風的?你、到底是何人?又受何人指派?快從實招來!否則我讓你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