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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昭露宮
五天後的清晨，樂坊的主人楊尋召集她們一行十位佳麗乘坐兩輛馬車朝魏宮方向駛去。楊尋多次囑托眾佳麗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現在非常時期，後宮看守得格外嚴密。
穿過高聳的宮牆，經過幾道守宮禁軍的嚴格盤查，她們從皇宮的側門乘坐馬車緩緩駛入後宮。恰逢宮鼓報時，從車廂布簾空隙間張望出去，平城皇宮一片素淨，宮角飛簷上的風鈴被驟起的風吹動，在半空中輕搖作響。淡藍色天穹下，冰冷的灰色宮牆夾著狹長的甬道，隻見宮廷庭閣樓台林立，幽深而神秘。每個宮殿前都有佩劍的護衛，身著重甲的禁軍一隊隊往來穿梭著。
鈺兒幼時曾隨長公主入南朝宮殿參加過幾次家宴，南朝皇宮精致華麗、布置精巧細致。相較之下，魏宮布局則更粗曠、布置簡潔，裝飾多以黑紅色、黑灰色暗色色調為主。
鈺兒不由感慨萬千，前陣子還在沙場廝殺，現在倒進了魏國的宮廷。要是讓晉王知道自己就是南朝將領的話，恐怕要賜自己淩遲之刑了。
到了一個叫意華苑的地方，千羽坊的姑娘們逐次下了車輦。她們都穿著一色淺綠綿綢宮庭長裙，挽著如意髻，隨身攜帶的衣物包裹全被宮裏的太監、嬤嬤們搜了去，盤查了數遍。
“你們剛剛進宮，先驗身、沐浴、更衣，另外內務庭需要詳細記錄你們每人的家世，明天開始學習宮裏的規矩禮儀，隻有考核過了，才可以給主子們獻樂！”一個身穿深色宮服的太監，擰著尖細的嗓門喊道：“如若有人膽敢冒犯宮規，將一律按照宮律嚴懲不殆——”
北地的大風格外強勁，吹著這公公的聲音在空中呼呼亂跑。鈺兒僵直地站在人群中，卻備感孤獨。刹那間，心頭陡然泛起一股莫名的思念，思念一個儒雅而翩躚的身影，還有他一雙清冷的鳳眸，他的溫暖似乎近在咫尺間，她不由地四處探望，多想觸及他月白色長衫，但他的身影卻驟然消失在這北朝空寒的皇宮甬道，渺無蹤影……她越來越後悔答應拓跋曆進入這個冷漠而殺機四伏的皇宮了。
四天後的夜晚，晉王宣千羽樂坊的楊尋帶著十名佳麗覲見。
昭露宮的大殿裏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大殿正中懸著一顆碩大的夜明珠，一看就是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大殿裏布置得甚是華麗，白玉地板上鑿著蓮花浴水圖案。四麵皆垂掛著滑如凝脂的纖薄西夏雲錦，淡粉、鵝黃、嫩綠，皆為豔麗之色。
晉王著一身墨藍色長袍，頭戴碧玉發冠，麵有戾氣。鈺兒偷眼細細觀察此人，大家一齊向他請安時，他一副慵懶而心不在焉的模樣，碧眼前似籠著一層迷霧，看不透他的喜怒哀樂。但，隻一低頭，鈺兒可以立刻覺察出他炯炯的鷹眼在身上掃過，似能把每個人都看穿、看透。他坐在一張雕龍鑲金的幾案後，身側坐著一襲粉色長裙、滿身珠寶金釵，打扮妖豔的愛姬——李夫人。李夫人甚是年輕貌美，美目流盼，輕言巧笑，眼神卻飄忽不定。二人坐在大廳主位上飲酒歡談。
柔滑的雲錦在夜風中掀揚而起，千羽樂坊的樂姬則坐在雲錦垂簾之後彈奏。
采薇一襲白紗寬袖、窄腰百褶舞裙，獨自在大殿獻舞，跳的正是楊坊主編撰的“雲裳舞”。
她身姿輕盈似流雲霽月，舞姿曼妙似雨蝶翩飛。柔軟曳地的水袖，在空中幻化成一道道白虹，輕盈似風，和漫卷的黑發交織在一起，一濃一淡，一靜一動，居然暈染出一股無法言喻的清豔與妖嬈。樂音忽而轉為高山流水一般急促，舞步亦轉為激揚。不見人影，唯見飛揚肆虐的雲袖，和不斷跳動的纖巧玉足。舞動的人影也越來越緩，好似雲一般輕柔，飛舞的墨發滑落，好似瀑布般流瀉腰間。
樂曲激蕩人心處卻嘎然而止，舞者驟然佇立，身姿婀娜、似萬物光華都凝於她嬌嫩如初綻桃花般的麵容。
晉王手持酒樽呆若木雞般望著采薇，半晌未有動靜。
“啟稟晉王殿下，中山行軍司馬曹務求見！”此時，一名小太監躬身上前大聲稟報，但晉王似乎置若罔聞，毫無反應。太監又喊了一聲，“啟稟晉王殿下，中山行軍司馬曹務求見！”
“宣——”晉王驀地沉下臉，鷹眼猛然憤恨地瞪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小太監。
站在一旁的管事太監李公公忙向樂坊的姑娘們揮了一下手，姑娘們全都起身頷首退立到一旁的偏殿。
一位風塵仆仆身穿官服的中年人滿頭大汗，顫巍巍地手執奏書，步履急促地走進大殿。
“啟稟晉王，叛軍拓跋征率五萬大軍已攻下了重鎮中山，正朝平城方向進發！”說著他跪倒在地，雙手高舉過頭呈上戰報。一旁的太監急忙接過奏章轉呈給晉王。
“曹務你還真有膽量來見本王！太弟，中山王呢？”晉王把手中的酒樽憤然摔至地上，“快說！中山王他口口聲聲對本王說，中山城防甚是堅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固若金湯！現在呢？現在呢？”他狂吼著，手持軍報，一目三行的看完後，把奏章砸到跪在一旁的曹務身上，“是不是中山王主動投降給了那個亂賊廢太子！快說! 快說——” 晉王一臉狂怒，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渾身已抖若篩糠的曹務身前，一把拽起他的衣領，“你們到底誰可信，誰又不可信？記得本王召見中山王時，他口口聲聲說要效忠皇上及晉王殿下，現在、現在呢？！”
“殿下饒命！吾等將士誓死效忠皇上和晉王，浴血奮戰了三天兩夜，但無奈賊人攻勢淩厲凶猛異、異常，我們隻能棄城逃亡，保存實力再做商議。自，自打戰事一開始，中山王帶著一半的人馬，就，就不見了蹤影，否則，否則我們不會……”
“還說是浴血奮戰，為何你這個行軍司馬還能活著回來？是不是，你也是拓跋征那小兒的奸細，刻意派你來打探消息？城都丟了，汝等又有何麵目來見本王！”他罵著飛起一腳狠狠踹到曹務胸口上。
曹務毫無提防，被他一踹，立刻俯身倒地，口吐鮮血，“晉王、晉王殿下，拓跋征的大軍實在厲害，我們已經殊死搏鬥了三天兩夜啊——吾等將士、士卒都已經極盡全力了！他們真得都盡力了！望晉王殿下明察！望晉王殿下明察啊——”他拚命在地上磕著頭，淚如雨下，苦苦哀求道。
“閉嘴！再胡言亂語，就立刻拔了你的舌頭！來人——”拓跋欽大喊了一聲，轉身穩步走向他的座席，一時之間，大廳裏寂靜得甚是可怕。拓跋欽落座，一雙碧色鷹眸驟然緊盯著一旁燦爛如霞、散發著溫煦色澤的雲錦，冷冷地拋下一句：“杖殺！”
曹務癱軟在地上，拚命磕頭，嗚嗚哭泣著。
幾位年輕護衛，就把渾身軟弱無力的曹務拖下了殿。
拓跋欽一臉的盛怒未平，一旁的李夫人則誠惶誠恐地跪在一旁。
“都起來吧。”拓跋欽很快恢複了平靜，“綠紗——”拓跋欽蹙眉喊了一句，“奏樂！我要聽最激烈的行軍曲！最激烈的行軍曲！”
此時，從側廳小跑出來一位年邁的老太監，他低眉順目，一張白慘慘的長臉望著她們十位佳麗，“哪位姑娘會彈奏行軍曲？請上前一步！”
“彈得好，全都有賞！彈不好，全都拖出去，一律杖殺！統統杖殺！”拓跋欽不停的用手指上的碧玉扳指”邦——邦——”地捶著桌子，冷冰嗜血的聲音在大殿中不停地回響起來，此時的大殿跟陰曹地府並無二致。
鈺兒豁然明白，怪不得楊尋每年都在尋找樂姬，因為所有的樂姬都有去無回？想到這兒，她倒吸了一口冷氣。一般的樂曲，估計這些姑娘們都會彈奏，隻是這行軍曲，恐怕就沒有幾個彈得“好”了。她偷眼打量著老太監，此人就是拓跋曆提到過的“綠紗”？
姐妹們個個誠惶誠恐、麵麵相覷，鈺兒走上前一步，“公公，千靈願獻一曲！”
綠紗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她，低聲問，“聽口音，千靈姑娘，這是來自江南？
鈺兒忙行禮，“曾在京都住過半年。” 鈺兒心中暗自詫異，她早在十天前進宮，已經告訴了內務庭，並留下參詳人姓名、住址。看樣子，綠紗還要再次核實。
“不知姑娘曾在京都何處落腳？”綠紗問著，端眼仔細打量著鈺兒。
“彩雲軒！”鈺兒低頭說。
“藝名喚作……喚作……”綠紗突然想不起來了似的，躬著身子，兩眼卻勾勾地盯著鈺兒。
“勒兒！”鈺兒忙福了一福。
“哦，老奴明白了！快快有請，千靈姑娘！”說著，他伸臂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鈺兒坐到晉王側麵的琴案前，才發現麵前擺的居然是當世名琴之一——地瀾。此琴渾身通紅，配上銀色的琴弦，如一縷縷深藏不露的冷月幽光，照射在一潭血水中一般。低頭凝神，她開始撫琴，這次她彈奏的是師父最新作的行軍之樂《殺破狼》，此曲石破驚天、氣勢磅礴，如雷鳴電閃般的滄桑音律，立刻震得大殿轟隆隆陣陣作響，仿佛萬千兵馬直接殺奔而來，浩瀚戰場，兩軍對壘，刀槍劍雨撲麵而來……
“妙哉！”晉王高喝一聲，鈺兒一驚，琴聲嘎然而止。
拓跋欽從席上走了出來，鈺兒慌忙起身行禮。
“人道：曲高和寡！當世，能有此等琴技的不過鳳毛鱗角！”他嘴角戴著一抹玩味的微笑，踱著方步，手中把弄著一隻稀世白玉鑲金蟠龍杯，似乎眼前的美女亦如這手中的羊脂蟠龍杯一樣可以任意把玩。“本王曾深深歎服過一位南朝女子的琴技。當日之曲繞梁數月，一直銘記在本王腦海中。徒經一年餘，本王依然在尋找那位撫琴的姑娘。不知，千靈姑娘可曾到過京都？”他已走到她麵前。
“到過。”鈺兒低頭應道，心想又是一個來對證的。
“抬頭！”他命令道。
鈺兒揚起下巴，卻絕不敢直視他，隻感覺到他冷若碧潭的眸子在自己的臉上反複逡巡。
晉王眯著一雙深目打量著她的臉龐，伸出另一隻手擋在她的臉上做勢成麵紗，遮住她的口鼻，他端詳著她的額頭和雙目，漸漸，他灰藍眸裏盡是一片驚喜。
鈺兒斂住自己的眸光，用眼角餘光悄悄打量他。他皮膚甚白，幽深雙目，鷹鉤鼻，褐色頭發，隻是與當初在太子府夜宴上不同的是，他居然剃掉了自己的美髯。那個碧眼美髯公——晉王的稱號，看樣子要改了。
“去過京都哪裏？”他釋釋然放下手，示意她坐下。
鈺兒慌忙行禮，低頭答道，“彩雲軒”。
“彩雲軒琴技最高的女子除了勒兒還有誰？”他不經意般問道。
“水凝。”鈺兒怯然低語。
“你可覺得本王麵善？”他朗聲問。
鈺兒慌忙一瞥，羞澀不堪般，“似曾相識，在太子府內，民女彈奏《弱水》。”
“那為何之後，尋不到勒兒了？”他驟然冷言問道。
“望殿下恕罪！”鈺兒慌忙跪倒在地，“一來是彩雲軒的嬤嬤被太多貴人來訪攪得不知所措，二來，家父病疾，命在旦夕。勒兒急忙趕回浙江家中。後來隨母親妹妹到兗州一帶探訪親戚，又逢戰事。與母親、妹妹失散，重病在身被客棧趕出來，身無長物，唯有木琴一把，恰被楊坊主尋得，就……”鈺兒已說得泣不成聲，熱淚橫流。這套話是拓跋曆教她的，早已爛背於心。
“起來吧，勒兒！宣楊尋——”晉王衝她一點頭，然後慢悠悠地轉身踱回自己的座位。
鈺兒頷首垂眉雙膝跪地，卻感到來自李夫人如刀劍般淩厲的目光。她深知，若是此刻李夫人手中有刀的話，自己早被砍成數段了。
楊尋戰戰兢兢地走上前，玄色長袍衣角一掀，跪倒在地。
“楊尋，今日大功，幫殿下尋得絕世樂姬——勒兒！還有那位采薇姑娘，舞姿卓越。”晉王伸手指向一旁的采薇。
采薇忙躬身上前，跪倒在地，“妾采薇叩謝殿下。”
晉王踱步上前，伸手扶起了采薇，一雙碧眼中盡是毫不掩飾的好色之情，他端詳她半晌，眼神中，仿佛采薇已不著寸縷般站在他麵前。他縱情狂笑，“當真如楊坊主所說，國色天香之色，淩波仙子之姿！甚好！楊坊主，賞黃金百兩。另外，眾人皆有獎賞。”晉王說著仰脖喝光一樽酒，眼神灼然落在采薇和鈺兒身上。
“多謝殿下賞賜！”眾姐妹和楊尋忙上前跪謝！
其實她更愛舒冷風哦。
讓她一點點地思念吧。嘻嘻……
你提得建議很好呢！
隻是龍潭虎穴，就寫怎麽奪宮，沒有分線。也許我應該注意這點了。
感謝CORNFIELD。我是想讓她漸進式地意識到自己對舒冷風的思念。
因為小別更會增添想念。嘻嘻…… ：））
另外，這卷的基調就是緊張、緊湊，節奏非常快，不知道讀者讀下來的感覺如何。
下一卷，她就會遇到舒冷風了，風輕雲淡，慢悠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