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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貳拾玖，雪、大風，倒春寒。
下午時分，鈺兒身披黑色大氅，騎著一匹黑色戰馬，日夜兼程到達了定陶城。她一身男兒裝扮，著藍色雲翔符蝠紋勁裝，黑狐毛翻領，鹿皮短統靴。因為有內力護體，她倒不怕冷，但，這雪花紛飛，狂風陣陣的天氣，眼見天快黑了，她覺得非得趕快找個落腳的地方。
魏軍七天前已占領了兗州東郡，據說攻勢異常淩厲，激戰了五天四夜，城牆上堆滿了守城將士的屍體。最後用了火攻，半城的百姓顛沛流離。這座離兗州行軍需要約三天路程的定陶城也糟了池魚之殃，百姓聞風而逃，城內的街道空無一人，店鋪緊閉。這座被譽為“天下之中“，昔日熱鬧非凡的千年古城——定陶（古名陶丘），如今卻是:老鴉哭斷天長暮，風急雪盡滿城空。
離開逸水閣的時候，鈺兒拆開了師父留給自己的書信。師父留言，讓她到息南村老村長家取一塊通關符。老村長告訴鈺兒，師父留言，讓鈺兒十天後的巳時在定陶城西門與他碰頭。
鈺兒旋即修書一封給人在京都的武冬，約他這幾日在定陶城見麵。但如今，卻不知，這灰蒙蒙，白雪覆蓋又了無人跡的大街上，到哪裏去找客棧或茶鋪？
她下了馬，踩著地上慘白的積雪，孤身前行。
四周一片寂靜，連她抬腳踩踏積雪的聲音都顯得這麽刺耳，偶有疾風送來寒鴉遠遠的哀號。仿佛一觸即發的死亡降臨前那深不見底的沉寂，時間已在此刻停駐。
古舊的街道，灰色的石板路，灰色的店鋪牆，黑色的木門，一切已然在曆史的長河中密封、安然入睡，唯獨潔白的雪花在撲簌簌奮不顧身地墜落。她宛如一個魯莽的匆匆過客，被冰涼的雪花從遠方捎來，打破了這厚重曆史的沉積，意欲喚醒這座昏眠的古城，讓它去直視那在不遠處早已硝煙彌漫、血肉橫飛的戰事。殊不知，戰火已悄然如鋪天蓋地的雪花般慢慢沿著蒼茫大地一路延燒過來……
“公子——”忽地從上飄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鈺兒仰起頭，迎著漫天飄灑開的片片雪花尋聲望去。一個客棧的二樓，開了一扇臨街的窗，一人濃眉朗目，著煙灰色棉袍，佇立窗邊——武冬！
刹那間，一股暖意流入心田，鈺兒立刻衝他笑笑，點點頭！
這家客棧早已人去樓空，火冷燈熄，遍覆薄塵。
武冬早一天到的定陶，臨行前他特意向武寒索了一塊京都府府衙的通關符。
他收拾了客棧二樓的房間，出城打探了各方消息。這兩天一直注意著街口的動靜，等著鈺兒。他在客棧周圍搜到少許的木炭、米、鹹菜和鹽巴。但，這點糧食也夠他們兩個對付兩天的了。
“明日巳時，我們到定陶城西門外，去會見我師父。”鈺兒在息南村探得消息，舒冷風已經帶領臨川軍駐紮在離此地不遠處。“臨川軍，你知道他們駐紮的具體方位嗎？”鈺兒伸手烤著火，問道。
“我已探明，他們就駐紮在距定陶20裏地一個叫祁鄉的地方。公子我想跟你說說臨川王的事，不管怎樣，你都是臨川王王妃吧。人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王府的事多少你也該知道些吧。”武冬關切地看了鈺兒一眼，遞給鈺兒一隻豁了一個小口的粗陋黑茶碗。武冬不明白鈺兒和臨川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放著好好的王妃不當？但，他幾次提及，鈺兒都不願作答。
鈺兒陰了臉，瞥了他一眼，“你說吧。話這樣多。”
“那日，他們發現了刑部牢房的女屍。那具女屍，本是武毅從宮裏托人搞出來的，說是他堂妹被處死了，要葬在外頭。那陣子，宮裏經常隨便處死宮女，找個屍體倒也不難。”武平歎了口氣，“這臨川王倒也有心，劫獄當天後，他立刻派人多方探聽情況。過了一天，聽說大牢裏多了一具無名女屍，就立刻帶著韻兒去辨認。據說，韻兒當場就哭暈了過去，還說有個玉鐲之類的。”
“唉，可憐的韻兒。她還住在冷月庵嗎？”鈺兒蹙緊蛾眉。但，她心裏狐疑頓起，那個女屍是假的，難道自己的親生妹妹都看不出來？舒冷風隻是見過自己的側臉，還是在太子府上燈火昏暗的大殿。再之前，自己一直把臉圖得像鬼，他認不出自己是有可能的。但是，韻兒，怎會不知道那個女屍根本不是鈺兒呢？亦或者是，韻兒也明白姐姐的用意，故意裝暈了過去？這後者卻極有可能。想想也是，臨川王妃死了，韻兒就可以有機會嫁給他了，倒也兩全其美。
"她搬進了臨川王府，當時是為了給姐姐守孝，過了百日後，韻兒又離開王府住進了冷月庵。”武平頓了頓，“聽白錦說，臨川王甚是傷心，整整半年都茶飯不思，人憔悴了很多。”
“噢？是嗎？”鈺兒冷冷一笑。他應該高興才是，恢複自由身，可以娶盡天下好女子為妻。這不正是他想要的嗎？居然會傷心？奇怪了。算算時間，那段日子，應該恰逢皇上駕崩，他才憔悴了很多吧。宋武帝待他尤善，多次提拔，他不過是在憂心自己的仕途罷了。料想他如此風流多情的人，又怎會為了一個本就看不上眼的王妃傷心呢？
"公子，原本朝廷沒打算派臨川王的軍隊來戰場，是臨川王自己主動請纓，帶四萬臨川軍來前線禦敵。而且朝廷的布局也著實令人費解，隻讓他帶區區的3萬步兵，1萬鐵騎，而且讓他駐紮在祁鄉這個地方。假如北魏攻破兗州防線，臨川王遲早會碰到北魏最強的鐵騎——拓跋征的人馬。”武冬蹙著劍眉說。
“朝廷的用意不善。臨川王也是才到祁鄉城不久吧？”鈺兒又啖了一口茶，這茶真是很粗劣，劃過她的喉嚨口，“北魏太子帶了多少人馬在兗州？”
"臨川王是六天前駐紮在祁鄉。從兗州到祁鄉以騎兵行軍的路程看，大概要兩天半的時間。現在兗州城被攻破了，北魏再要南下，奪了臨近的濟陽空城，接下來就是定陶城和祁鄉城了。拓跋征帶著7萬步兵，3萬鐵騎，勢如破竹，五天攻破了兗州城防。兗州刺史在他們攻城之前就倉皇逃竄。估計現在也躲在定陶附近吧。這個兗州刺史李平是個好色之徒，逃跑之時，還帶了一車的歌舞家妓。軍臨城下，他身為一城之主，卻棄城逃躥，隻留下守城將士殊死搏鬥，最後城牆之上遍布兵士的屍體，真是該殺！”武冬恨恨地說。
“10萬北魏大軍對4萬臨川軍。舒冷風這是來送死嗎？朝廷就不想增援舒冷風嗎？”鈺兒望著炭火盆裏的冉冉火苗不由想起那次夜探太子府，當時的太子——現在的宋少帝，明顯地非常不喜舒冷風。假如給他一點人馬，外可以抵禦強敵，內可以除掉心腹大患，倒不失為一個一舉兩得的辦法。可是，朝廷已誅殺了諸多忠義將士，還要再對“自己人”開刀。現如今，狼煙四起，強兵來犯，到最後，這樣的朝廷又會是什麽結果？
隻是，舒冷風這樣聰明又淡薄名利的人，為何要來淌這趟渾水呢？他是堂堂王爺，又何必主動請纓呢？這人馬相差如此懸殊，他一介書生，又如何應付？
“朝廷也是奇怪了，明知他從未帶兵打過仗，卻要他領軍來對抗拓跋征，唉，這個新君當真夠昏........”武冬喃喃道。
他真還一直記掛著鈺兒是臨川王妃的身份，倒旗幟鮮明地站在了臨川王一邊。鈺兒冷冷地看著武冬，“也許是諸多大將皆被斬殺，無人可用。隻能動用舒冷風這樣的人物了。”
“對了，公子，為何我們劫獄當天，會出現這麽多的鬼影秀啊？而且他們還尊公子為主公？”武冬一臉困惑地望著她。
“因為我認識北魏太子。”鈺兒簡短地說，“他是我一位故人之子。當時我去北魏救韻兒，不打不相識，結識了他，後來才知兩人有些淵源。劫獄之時，他就派了鬼影秀幫我們。”
“那，你為何，怎樣到這戰場上來對付他？”武冬疑惑地眨著眼，有些詞不達意地問。
鈺兒放下手中的茶盅，站起身來，踱到緊閉的木窗前，伸手推開窗，風立刻湧了進來，吹拂起她滿頭烏黑的長發和身上的棉袍衣領。她長吸一口氣。
窗外，天色昏黑，雪依然在下，密密麻麻望不穿、看不透。風在遠方的深黑處不停咆哮著。這風雲再起的天際，又有誰能阻擋得了它勢如破竹般的攻勢？
戰事，已在黑夜的那一端掀開戰幕，招喚更多的血肉之軀，前赴後繼地化作刀下一縷冤魂，滾滾車輪鐵騎下一陣灰煙，一戰成名萬骨枯的悲愴，帝王成就萬古基業的豪壯，即將在下一刻由萬千倒下的血肉之軀鑄就，來書寫新的曆史斷章！
"我告訴過他，倘有一日，他的鐵騎踏入南朝的疆域，我——杭澄鈺就是他鐵騎踐踏的第一具屍體！”她伸手死死地握住木窗的窗欞，清眸冷寒如冰，“明日我們見過我師父之後，立刻啟程去臨川軍軍營。希望舒冷風可以收留我們。不管怎樣，我要幫臨川王逼退北魏的鐵騎。我要到戰場上，去會一會北魏太子——拓跋征！”
（不好意思，這兩天太忙，現在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