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流潛湧
晚餐,桌子上的菜色豐富了許多。一盤紅橙鮮嫩的鬆鼠鱖魚,吃起來酸甜脆爽、魚肉緊致滑嫩;一盤野味童子雞,鹵汁深紅,肉質鮮美肥嫩;一盤三蝦豆腐,豆腐裏加入了蝦肉、蝦腦、和蝦子,絕對的蝦鮮絕美;一盤盧蒿炒豆幹,盧蒿是江南特有的時蔬,吃起來清香滿溢,脆爽宜人;另有一鍋雪菜銀魚羹。銀魚本無鱗無骨,色澤潔白,肉質鮮美,與雪菜一起燉成的羹湯,如白玉翡翠般,更是鮮甘味美。
餐桌上,珍珠坐在田訟師的右手邊,正滔滔不絕的講著她一路上的見聞,常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梨花睨睥旁觀,發現隻有田陸氏一臉的冷漠,很少附和一起大聲喧鬧,隻悶頭吃飯。
“我在路上看到這麽一樁事,說來給大家樂樂。”珍珠盤起了披肩的卷發,幾根散發垂在了耳際,穿了件長袖水青色的紗衣,舉手投足間,卻有著說不出的風情,“有一家蠻橫戶提了幾斤肉正從集市裏回家,有一估計是他相識的長工見了他,就跟他鞠躬打招呼,誰知道這家蠻橫戶說:你看什麽看,我們家是有福氣才吃得上肉。長工搖搖頭說:我隻是給你打招呼,你又何必這麽說?正說話間,巷子裏突然竄出一條大狼狗,叼了蠻橫戶手裏的肉撒腿就跑,蠻橫戶慌了,拔腿就追。旁人見了笑煞了,說道:真正有福氣的,該是狗呀。”
“哈哈哈——”一旁的小翠忍不住大笑了出來。站在她身旁的吳媽衝小翠使了個眼色。小翠立刻止住了笑,捂著嘴笑彎了雙眉。
梨花也嘿嘿笑了兩聲,卻見田訟師哈哈大笑了兩聲,“看樣子,福氣就是有肉,肉就是福氣了。哪天若說“有福之人”言外之意就是有肉之人了?嗬嗬!”
“老爺,今天,我去看過那個店鋪了,等下,我們再做商議吧。”沉默了半天的田陸氏說了一句。“我吃完了,你們慢用。”說罷,她起身跟吳媽兩個走了出去。
“哦,好。”田訟師看著田陸氏跟吳媽兩個走了出去,瞥見梨花跟小翠正都埋著頭。田訟師微微歎了口氣,然後伸手似乎不經意似地撫了一下珍珠執著筷子的手背。
這時,梨花剛巧抬起頭來,她隻見到珍珠“啪——”一聲放下了筷子,衝著小翠叫了一聲,“小翠,再幫我盛一碗湯。”
坐在她身旁的田訟師正欠身離席。
最後,飯桌上隻剩下梨花和珍珠兩個人。
“湯冷了,小翠,叫廚房去再熱熱吧。”珍珠衝小翠使了個眼色,小翠立刻捧著湯碗去了廚房。
“梨花,你來這裏還過地慣嗎?”珍珠扒著碗裏的幾粒米飯,不經意似地問道。
梨花正大口嚼著糖醋鱖魚,這輩子她都沒吃過這麽美味又漂亮的魚,這道菜簡直就是藝術品,誰敢相信這是一道菜肴呢?
“嗯,習慣了。”梨花嘴裏塞得滿滿的,支吾了一聲。其實除了平日裏寂寞了些,這裏的生活倒真是很清閑。
“改天,回明老爺,我帶你集市上逛逛。你識字嗎?”珍珠問道。
“隻認得幾個字。你教我?”梨花很羨慕人家斷文識字的。她一臉乞求地問珍珠。
“簡單,我教你唱幾首評彈,你就可以識字了。”珍珠說。
“哦,你還會唱評彈,真了不起。”梨花由衷地說。
“除了生孩子,我什麽都會。隻可惜,最重要的,卻偏偏不會,女人的命呀。”珍珠說著歎了口氣。“說起來,以前還是雲華樓的牌花呢。多少達官貴人聽小女唱過曲,歲月弄人。現如今,要憑真本事生孩子了,卻怎麽也生不出個蛋來。這不是命,是什麽?那些捧場的男人,說是來聽曲兒,還不都奔了個“色相”二字去的。”珍珠說著,用食指撫弄著鬢邊卷曲的一束散發,“我當你是姐妹才跟你說這些。唉,命苦的人就是這樣,縱然生得俊俏,命數不對,就天生是遭難、不如意。最好,打回娘肚子,重新投胎才好。”
小翠捧著湯盆回來了,立刻遞給珍珠一碗熱氣騰騰的碧綠純白的銀魚雪菜湯。
珍珠嚐了一口,“熱過的湯,就沒有剛做好的那樣好喝了,怎麽都是熱過的。就跟新嫁的女兒家一樣,人家都是珍惜那些剛進來的黃花閨女,像我們這樣的,還不是找來樂樂,取笑一下,尋個開心自在?幾時厭了,踢出門外,管你死活。人老珠黃,男人也不要的時候,才是最慘的。”
“別這樣說。”梨花拍拍珍珠的手臂,“看看你在這兒,老爺都開心多了。”
“他是仁慈心腸,才收留我這風塵女子,其實,我這九死一生的爛命,活著,也跟死了又有什麽區別?還不是在這個欺世盜人的亂世,苟延殘喘,多糟蹋些米糧。”珍珠嘀咕著,眼神都哀傷了起來。
“你剛才還好好的,這又是為什麽呢?”梨花問道。
“沒什麽?隻是這碗青白銀魚湯讓我想起了往事,唉。”珍珠捏著絹頭,摸了一下眼角的淚花。三兩口就喝完了瓷碗裏的湯羹。“我坐在這兒,陪你一會兒吧。看你瘦胳膊、細腿的,該多吃點,你應該再胖些才好看。別在乎那些什麽禮節,在這個家裏,就是橫的沒人敢碰。越講究禮數,越講究良心的,就越吃虧。”珍珠坐在梨花身旁,從小翠手裏取過一隻牙簽,翹起二郎腿剔著牙,然後,瞄了一眼小翠,奴了一下嘴。小翠立刻心領神會地端來了一隻茶盅。
梨花偷偷瞥了珍珠幾眼,她側臉正端著一隻白瓷茶杯,雙眼凝視著前麵長條台幾上的一隻細瘦的古玉花瓶。梨花對著她秀麗的側影暗自仰慕了一番。轉念卻又想,在這裏,中午的菜,多是晚飯熱過的,吃起來,總沒有這麽香。但,晚飯又不敢多吃。珍珠回來之前,隻要田陸氏一吃完,她也必須撂下筷子了,誰讓自己是個新來的小妾呢?平日,梨花覺得自己還沒吃飽,又不敢夾菜,也不敢吃得狼吞虎咽的。這斯斯文文的吃法,真夠折磨人的。想到這兒,她對著珍珠那俊俏的側臉平生出些許姊妹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