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
1、
田訟師家的房子是蘇南傳統民居三進式的。
一進大門是天井和正堂。天井兩旁的花圃裏種了各色花草。正堂的匾額上寫著——雲海逸韻,下麵掛著一副墨綠鬆林圖。右偏堂是田訟師的書房,四壁都是擺放齊整的書籍、文稿、一張紅梨木的書桌、一張太師椅。正堂的左側有一個通道,在天井處又開了一個圓形門洞,裏麵是廚房、雜物室和數間傭人房,這個園子裏另開了一小扇黑漆木門,可以直接進出外麵的街市。二進是正房和東西兩側的廂房。夫人田陸氏住在正房。珍珠姨娘原來住在東廂房,後來她執意要搬去三進的廂房居住,就空置了下來。西廂房因為接連死過兩個小妾,田陸氏命人撤掉了床鋪,在裏麵擺放了古花瓶和字畫,門廳處供上了佛龕、香爐,終日誦經念佛。田陸氏已經給將要過門的梨花預備下了東廂房。通三進的是連接花園的一個門廊。首間是珍珠的廂房,另有兩處空置的廂房,門廊盡頭是花園的入口。幾株月季開得正歡,幽香裏浸濡著潔白嬌羞的數朵茉莉,還有栽種了梅花、修竹、石榴、梧桐、鬆柏等等,各自坐落在花園的一角。
田陸氏手持佛珠,端坐在正堂等著新嫁進來的姨娘。
田陸氏比田訟師大兩歲。田陸氏的父親是位老秀才,在村裏是德高望重的人家,正因為父親陸九特別賞識田家豐的才學人品,才把剛滿18歲的田陸氏嫁給了小她兩歲的田家豐。田家豐本也出生自貧寒人家,卻天生是塊讀書的料,對所有書本都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自學了四書五經,再加上頭腦敏銳聰慧,出口成章,練就了一手好書法。
田陸氏嫁到田家之後,田家豐便從一文不名的窮小子,漸漸成為揚名沂水縣甚至是姑蘇城的大訟師。家業也日漸興旺。除了現在擴充的三進式的宅院,還有集鎮上的幾家商鋪、鄉間還有10畝上好的水田租給了佃戶耕種。家裏的日子可以算得上富足。但,田陸氏最大的遺憾是自己再也不能為田家,這三代單傳的香火開枝散葉。一直是她在積極張羅著給田訟師娶小妾的事。
田陸氏不由又抬頭望了望天井上空幽藍色夜幕裏懸著的一彎月牙,心裏默默盤算著新姨娘到田家的時辰。雖然隻是娶小妾,田陸氏還是讓吳媽擺好了高堂、紅燭、備了水酒、祖先的牌位、準備了紙馬等祭品,這個拜堂的儀式她認為必不可少,也預示著將來田家新添人丁的命理根基的深淺。她特別叮嚀了宋媒婆,新人一定要頂著紅蓋頭進來,一進來要先拜堂,第二天一早,就要向她敬茶、請安。
“姨媽,新姨娘到了——”管家六叔興衝衝地小跑進來向田陸氏稟報。六叔算起來是田陸氏的遠房侄子。山東地界連年幹旱,幼兒小女都無法挺過天災,就索性帶著老婆吳媽來投靠了田陸氏。
“吳媽,去知會一下老爺吧。”田陸氏衝著站在一旁的吳媽點了點頭,然後挪著小腳走進了天井。轎子停在院子當中,六叔正招呼著兩位轎夫,打理著賞錢。
吳媽跟在田陸氏身後,走到了轎子旁,伸手掀開了轎簾,俯身從裏麵挽出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她頂著紅蓋頭,一直垂著頭。田陸氏端詳著她的身形,微微皺了下眉頭。
田訟師有點拘謹地站在正堂門口,愣了似地望著慢慢走近的梨花,他隻盯著她一雙穿著繡有富貴牡丹花的解放腳。
紅燭搖曳的堂屋裏,兩人拜過了天地和高堂、互相跪拜後,吳媽先領著新姨娘入了東廂房。田訟師一直繃著臉,沒有絲毫的笑意。
“老爺,今天就早些歇息去吧。”田陸氏望著神情凝重的田訟師說了句。
“其實,又何必再張羅呢?我已經灰心了。一切都是天注定。”田訟師坐到旁邊的椅子上,端起早已經替他斟好的碧螺春茶。這茶葉是住在太湖東洞庭山鎮的老鄉,每年在清明節過後采摘了第一批上好的新茶專程送來給田訟師的。碧螺春茶俗稱“赫煞人香”,更有一句“洞庭碧螺春,茶香百裏醉”的美譽。此刻,田訟師嗅著這沁入心脾的茶香,心卻沒醉。
“老爺,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呢?“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對於田家,我很愧疚。”田陸氏呢喃了一句“阿彌陀佛”。
“好了。隻是為難你了,花這樣多心思又張羅。”田訟師擱下手中的茶盅,撣了撣長衫。
“早點歇息吧。你明天一早還要去李家莊嗎?”田陸氏起身站到田訟師旁邊。
“是。已經叫六叔備好了轎子,明天一早要去李家莊。那, 我先過去了。對了,她叫什麽名字?”田訟師站起身來。
“梨花。好記。”田陸氏跟在田訟師腳後,直到送他出了廳堂的格子門。
“梨花。”田訟師想著,走上東廂房的台階,伸手推開了燭光搖曳的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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