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晚上,春鳳關了光亮如豆的電燈。雖然,家裏也通了電,可不知為何電燈常忽明忽暗。夜深之後,春鳳還是習慣點上一盞油燈。她在油燈下開始給梨花一針一線地縫起了嫁衣。春鳳有一手遠近聞名的針線手藝。她會紡一種織布,是她母親手把手傳給她的。她織的布比集市上賣的布更緊密、耐穿,再加上一手好女紅,逢年過節還是有人遠行,常有鄰人來找春鳳做衣服還是紡布。這些,到最後,都換成了他們家餐桌上的一點葷腥的豬肉和臘腸。
春鳳沒有喚來梨花給她量尺寸,女兒的身長尺寸都銘記在心了。她不敢想這會不會是最後一次幫梨花做衣服。一想到這兒,這再熟悉不過的一根小小銀針在她手裏就有點拿捏不住了,做娘親的,能不知道女兒的心事嗎?梨花和牛二兩個自小就一處玩到大的情意,這個村子裏又有幾個人不知道?她覺得自己對不住梨花,畢竟是嫁給人家做小妾。世上又有幾個做小妾的有過好下場?前不久,鎮上賴財主家的小妾因為與家仆私通,被毒打致死,到最後,草席一裹,扔進了附近的山溝裏,還不是入了狗狼之腹?結果還報官說,是回娘家迷路不見了人。好好的一個俊俏的女孩兒家。想到這兒,她手一抖,針紮進了肉裏,一個血紅的點立刻滲了出來。她把手指放進嘴裏吮時,側耳聽聽,梨花的房間已經鴉雀無聲,燈也熄了。這孩子今天睡得這樣早?晚飯也沒吃幾口,就賭氣回了自己的房間,再沒出來過。
梨花的弟弟,狗子吃了藥,早早地睡去了,平日晚間他都要起來咳幾次。梨花的爸爸夜裏也要起來折騰幾次,他們全家都要在深夜時分,才能睡點安穩覺,可是天一亮,被咳嗽聲催著又不得不起床了。
想到這些,春風歎了口氣,放下手裏的針線,蹙著眉尖想了好一會兒心事。最後,她收起了布料,吹了燈,滿懷心事地躺了下去。梨花的爸爸已經氣息纖弱地在牆邊的另一張木床上睡著了。
正當春鳳要迷糊入睡的時候,她恍惚聽到“吱呀——”一聲,似乎是哪個窗戶打開了。接著聽到“撲通”的聲音。這驚醒了春鳳。她立刻翻了個身,在黑夜裏瞪大了眼睛,緊盯著對麵上了把黃銅鎖的黑木櫃子,心裏盤算著,明兒是不是該把那些銀洋找個妥當的地方處置了。今天一忙,居然忘記了,真不應該!她再豎耳仔細聽著。四周卻又鴉雀無聲了,也許是自己聽錯了?她舒了口氣,側身摸了摸擱在枕頭下的櫃子鑰匙,迷糊地睡著了。
梨花貼在廂房外的窗口邊,心驚膽跳,她剛從自己房間的窗口爬出來,就聽到母親翻身的聲音。她隻好站在原地,等著屋裏又恢複了死寂,一輪彎刀般的下弦月靜靜地照著樹影斑駁的院子,一切都凝固成了一團,厚重的就如一麵白牆堵在她心頭,她似乎都能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雖然她暫且隻能貼牆站著,但,這樣翻窗站在屋外,看著平靜的夜,她忽然覺得心底平白地歡暢了起來。原來,她也可以這樣自由地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她想念牛二,恨不得一抬腿就可以走到他身旁,這種思念與即將逼近的婚嫁如一麵雙刃尖刀割著她的心。她想縱情地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大不了,不就是摸脖子尋死嗎?想到這兒,她對著空蕩蕩的院子無聲地笑了起來,她覺得有了死這個字以後,這世上什麽都不重要了。
村子安睡了。遠處的幾聲狗吠,聽上去更遙遠、襯著寂靜的春夜,柔和的風徐徐地掀起了月色的漣漪,夜卻如水裏的倒影一般的不真實。她輕抬腿、慢落腳,挪到了大門口,很小心地移開木栓子,慢慢推開大門。剛走出家門,就聽到有人在牆角低聲喚她,“梨花——”。
她扭頭一看,正是牛二。
牛二拉著梨花的手,兩人二話不說,輕聲輕腳地跑進了牛二家的廚房後門。
黑燈瞎火裏,牛二抱緊了梨花,“梨花,我們走吧。一起逃。過兩年我們再回來。”
梨花搖搖頭。她還要留著自己這個身子賣50塊銀洋給父親和弟弟治病呢。
“我沒法逃,牛二,抱著我,今夜,我們就算成親了。哪天就算我做了鬼,也沒什麽遺憾了........”梨花含著淚。
銀白的月光赤裸裸地從窗口宣泄進了廚房,把他們兩個人斜斜的影子拉扯成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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