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一一
時間的指針回轉到了2001年陽光明媚的早上七點二十分。至此,這一天的早上和往常並沒有兩樣。我準時地出現在Lehman Brothers (李曼兄弟)在紐澤西辦公大樓四十樓的公司健身房裏。我很享受這裏的景觀。一閃的落地玻璃牆隔著Hudson 河正對著對岸的雙子星世貿大樓和我公司‘Lehman Brothers” 的主樓世貿五號樓。
像往常一樣,我挑選了正對世貿大樓的自動跑步機,設定好速度,開始了每天工作前的鍛煉。兩腿飛快地跑著,腦子也沒閑著。想想在Lehman工作已有兩個年頭了。人前風光,其中的酸甜苦辣誰人知曉。當初一心想進金融界金字塔的頂端華爾街。這也難怪,哪個學金融的不想進華爾街?通過層層麵試,終於成了一個在華爾街工作的中國女人。
我直接為外匯交易員計算當天的P/L (profit and loss)盈虧。我們的部門一共有二十幾位同事。清一色的男人世界。他們大多年輕,英俊,高大,畢業於各大藤校。我這才知道大公司也是有以貌取人之嫌。而我這麽一個嬌小的亞洲人是部門裏的唯一的女性,而且還是唯一的“外國人”。當我剛開始上班時,工作環境著實讓我吃驚不小。
每個人對著兩三台電腦,手不停,嘴也不停。讓我吃驚的是他們語言的肮髒。幾乎每一句話都帶著髒字:Fxxx. 起先他們還會感覺到一個女人我的存在。當他們的髒話當著我的麵自然流出時,他們會說對不起。以後的日子,我的女性性別已不再起作用了。他們完全忽視了我性別的存在。要融入這樣的男人幫,對於我這樣一個小女子來說是有一定難度的。
我的生存之路隻有一條:靠業務說話。我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已經掌握了所需運用的各種軟件及各種外匯產品的原理和計算。有憑為證,我的老板給了我“很高的評價”:你已經得到了交易員(操盤手)的信任。
交易員是公司的”衣食父母“。他們的業績直接影響到大家的年終紅利。眾所周知華爾街人是靠紅利而傲視群雄的。紅利可以是工資的幾倍。我老板的級別比一些交易員高,但是有時會被交易員罵得狗血噴頭。
我的工作是直接計算他們的盈虧,這關係到他們的根本利益。他們當然會對於一個新人持懷疑態度直至得到他們的完全信任為止。我已能對於他們的責疑和提問做到對答如流,基本上都是他們自己算錯了。但是我對有些交易員的傲慢無禮也很鬱悶。我完美的解答完她的疑問,連一句謝謝都沒有。
當老板得知我正在考慮換工作時,他許願讓我在公司內部調換,“因為Lehman 需要你”。去哪個部門呢?
想到此,我抬表一看,已經快八點了。我下了跑步機,去了淋浴室,衝涼,然後把換下的運動衣放入一個大桶,有服務員為大家清洗後,放入每個人的衣櫃裏,第二天我們又可以穿上幹淨的運動衣了。
我下到十二樓,進了辦公室。此時大約離九點還差十分鍾。奇怪,工作大廳裏的人都去了哪裏?我舉目望去,大家都圍在落地玻璃窗前往對岸的世貿大樓張望。我也擠了過去,就見一棟世貿大樓的上部黑煙滾滾。同事們都在議論和猜測發生飛機撞樓事件。我傻呼呼冒出一句:“飛機在哪裏?掉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大家正議論是否是飛行事故時,我又看見一架超低飛行的飛機飛了過來。
“可別再撞上去了.” 我話音未落,隻見這架飛機直衝著另一棟世貿大樓撞了上去。
此時刻將載入美國曆史:九點零三分。大家不約而同地驚叫了起來。
現在大家已明白了。這不是事故,而是有意而為之。這就是“恐怖襲擊”。大家奔回了自己的座位,拿起包,開始往樓梯口湧去。我也隨著人流開始下樓。這點大家訓練有素,因為平時公司會時不時組織防火演習。最主要的一點就是當災難發生時,不能坐電梯而要使用樓梯離開大樓。我脫下了高跟鞋,拎在手裏,赤著腳走下了十二層樓梯。我也從此以後總是在公司裏放上一雙運動鞋。
出了大樓,大家不約而同地向河邊湧去,可以清晰地看到熊熊的大火,甚至能感受到炙熱的火焰。
有人叫了起來:“有人跳樓了”。我們看到像螞蟻一樣大小的人形從高樓飛出。
此時警察把人群往後趕。大家得到了馬上回家的指示。我家當時住在紐約市的布魯格林。我知道所有過河的隧道都已關閉。隻能搭車繞道過橋了。
我和另三個同事上了一位同事的車。車向著相反的方向緩緩地駛離大火熊熊的災難現場。我們的頭一致地轉向後方,注視著我們熟悉的世貿大廈,心裏默默的為它和裏麵受難的人們祈禱。
我們的頭還沒有轉回來,隻見一棟世貿大樓直挺挺地往下墜,周圍地麵上立馬騰起濃濃的大煙。這棟大樓就消失在大煙中。這是大家萬萬沒有想到的。這麽堅挺的高樓是不會倒塌的,所以這個情景對大家的視覺和感官的衝擊之大,使我們張大了嘴說不出一句話,而眼淚唰地一下湧出了眼眶。
開車的同事雖然沒親眼目睹這一瞬間,但他已是淚流滿麵。因為他父親在這棟大樓的頂層餐廳工作,真是生死未卜。車裏一片寂靜。
淚眼婆娑的我固執地看著廢墟,想象著那裏麵的一個個生命經曆了怎樣的煉獄般的磨難,就此消失了。災難對我們的心理承受能力又發起了挑戰:第二棟大樓轟然倒塌。此時的我們再也沒有勇氣直視那塊人間地獄了。大家一致沉默,為死去的人們默哀。
一路無語。當車子開到了橋頭,隻見一大片車子等在那裏。橋已關閉。沒人知道何時放行。我們等了兩個多小時,最後大家決定去附近的一位同事家。
大家圍坐在他家的電視機前看著報道,為我們在五號樓的同事擔憂。開車的同事一直在聯係他父親。大家也知道我們今夜回不去了。我打了電話回家向我父母報了平安。他們那時正好在美探親。得知我兒子已接回了家。我心裏的石頭落地了。
我同事最終得知他父親平安。他父親碰巧去上班遲了,被堵在地鐵的隧道裏五個小時。逃過一劫。人雖然難受些,但撿回了一條命。
大約是五,六點時,我們看到德國銀行大樓倒塌,世貿大樓連接著的地鐵中心樞紐和商場倒塌,我們的總部五號樓倒塌了一大半。此時的我們木然地看著電視,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夢醒了一切都沒變。
第二天一早,我乘著一些開通的地鐵,七拐八繞的回了家。到家才得知許多人打來了電話關心我的安全,有些人已好久沒聯係了,不知他們是怎麽得知我的電話。經曆了如此終身難忘的恐怖事件,此時心裏有許些安慰。
過了兩天,公司通知大家可以回公司了。當然不是去上班,而是去看看有沒有同事遇難.了解一下情況。
我們紐澤西大樓要接納所有總部的人員。大廳裏的長桌原先坐兩到三個人,此時大家麵對麵坐上七八個人。一個大廳裏有百來號人。Lehman當時在紐約有一萬左右的員工。
公司連續提供了兩個星期的免費早午餐,還提供了美國人最相信的心理醫生為大家做心理輔導和治療。公司是空前的團結。
Lehman沒有被911擊垮,可又有誰當時能想到七年後Lehman會成為美國有史以來最大的金融風暴的受害者而破產呢? 這是後話了。
我這時也有幸見到了那些我每天為之服務的,大名鼎鼎的交易員們。他們也讓我看到了不為人知的另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