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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國念祖母

(2012-08-26 08:02:33) 下一個
異國念祖母
正在讀賽珍珠的紀實性小說“流放”,這是1936年出版的小說,紙張已經發黃。小說描寫一個19世紀末在江蘇鎮江一帶傳教的傳教士妻子凱瑞的故事,也就是賽珍珠的母親。其中一個地方寫到凱瑞的幼子病危,孩子的中國奶媽拿起孩子的一件衣服,走到門外,開始在大街上呼喚“孩子,回家吧,回家吧”。凱瑞聽見這個絕望的呼喚後,淚流滿麵。當讀到這個地方時,我想起了剛剛去世的祖母,頓時淚流滿麵。當我幼小時,特別容易生病。記得有一次,在外麵玩,回來就生病了,祖母拿著一個小碗,沿著門前的一個大水塘邊,一遍一遍地走,一遍一遍地呼喚:“孩子,回來吧,回來吧”。祖母是小腳,個子矮小,又有些胖,在夜幕中艱難地走著呼喚著,這一幕總是在我的耳邊回旋。
祖母五歲時,她父親在田裏幹活,被不知哪裏的部隊給抓走當差,再也沒有回來,她母親一個年輕婦人,要撫養從十歲到一歲的五個孩子。無奈之下,隻好把祖母送到我們家做童養媳。那時她才虛六歲,需要站小板凳才能夠得著灶台。在她早年的經曆中,她總是會講到這一點。不過我們家的老祖母對她很好。後來她生了一個兒子,很聰明,但在三歲左右生病去世,這是她心中永遠的傷痛,經常給我們說起:“孩子前兩天還能提著籃子,一下子就沒有了”。去年我回國看祖母的時候,90多歲的祖母已經患上老年癡呆,不認識我了,但還是提到那個早夭的孩子。我在想,當年她不知道是如何一遍一遍地呼喚孩子的靈魂回家,直到70年後,這些呼喚還在她的心裏。祖母養孩子的過程極為辛苦,在養我父親的時候,她沒有奶水,經常要請灣裏那些正在給孩子喂奶的婦女幫忙,要一些奶水給我父親。其它時候,她是用藕粉喂養大我的父親。
祖父英年早逝,當時我父親才八歲。但祖母再苦,還是把父親養育大,送去讀書。她經常會提起她當年的一個如同奇跡般的故事。父親讀書沒有錢,祖母去她富裕的妹妹家借錢,不僅被拒絕,而且被責問:“哪有為讀書借錢的呢”?祖母回家,坐在灶間愁眉不展,一線光線照在一個牆壁上,發現那裏放著一罐銀元,這成了父親讀書上學的來源。原來,當年我們家因為房子多,經常有各路部隊在我們家住紮,銀元經常被兵們偷走。所以老祖父和老祖母就把錢到處藏,最後也忘記地方了。沒有祖母為父親讀書之事的執著,我也不可能有這麽多讀書受教育的機會。
我們三個孫子孫女,四個外孫子女,都是祖母帶大的,我還記得當年深夜起床,還發現祖母在搖睡在搖籃裏的弟弟,等外出開會的母親回家。我們孩子和她親,有時候我母親都有些嫉妒。有一年,應該是小城的一家現代化商場新開張的那一年,我們三個孩子湊壓歲錢給祖母買了一個很漂亮的拐杖。她後來三十多年一直用的是這個拐杖,直到她去世。父母親尊重她的遺言,把拐杖放在棺材裏,讓我們仨永遠陪伴著她。
如果有人問我這一生中對我影響最大的人,我總是毫不猶豫的說是我的祖母。她受了那麽多的苦,早年喪父,青年失去幼子,中年喪夫。我直到自己做母親之後,才能想象失掉孩子,而且不止一個孩子的痛苦。但她從來沒有表現出怨毒,從來沒有見過她說過誰不好。她教會了我在痛苦麵前,如何堅強起來,如何用愛,而不是用埋怨,去度過人生的每一個關口,去愛我周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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