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卷《白日夢》第七章（史詩，牆內版）

《致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卷《白日夢》第七章（史詩，牆內版）

                                         作者：馬青

《四月素描》

正午，旗杆
下麵
太陽傘開開合合

前麵，綠蔭
左邊，長廊
後麵，屋簷

我隻能
站在原地，和旗杆
一起
和正午一起

既然，你從
那麽久遠的地方
走來
既然，我們必定路過
這個旗杆

《五月素描》

和陽光一起
出門的，是幹淨
沉寂的
藍天

和藍天
一起出門的，是一彎
月亮

大下午的，月亮
站在純正無邊的藍上
稀薄
卻又沉著
就像，可以隨時
轉世的
煙圈

《六月素描》

陽光掃蕩
防曬霜結盟樹蔭結盟
傘結盟屋頂
陰影正式成為陰影
翅膀夥同乳香繞樹三匝

河流被塗成某種藍，再
攔腰切斷
沙坑被貼上標簽
話筒朗誦同一個聲音
字進行性肌無力
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少

有人在唱《忐忑》，單曲
循環一直循環
魔術師跳上飛毯
一把牌變成一群孩子
一群孩子變成一台鋼琴

有人在問，小品呢？
相聲呢？
字呢？

《蘋果》

黑夜的蘋果由黑夜派發
星空無邊
嘎
嘣
脆
無邊

就這樣吧
果香終結果香
果肉終結果肉
果汁終結果汁
雞鳴以前
人模狗樣以前

白天的蘋果
不僅僅是蘋果，更是
盆景和安眠藥
視覺效果明白
摸上去甜蜜
至於口感，可以借助
民族美聲山歌民謠

黑夜的蘋果留在黑夜
白天很長
白天的蘋果很多

《樓上樓下》

撕
掐
咬
數落
喋喋不休
謾罵
打成一團
抱頭痛哭
啜泣
怒斥
譴責
互煽耳光

午夜，確切地說
是深夜兩點一刻
某些耳光，堅銳地
插入我的夢
我出生入死地
睜開眼睛

是的，一男一女
正動用他們的聲帶肌肉
肌腱關節韌帶骨骼
意誌神經
動用他們的尺短寸長
前世今生
動用他們的家庭背景
文化底蘊
政治立場
傾情演繹上述字眼

如果這是白天，我可以
揚長而去，或者
冷眼旁觀地
隔岸觀火地
繞有興味地
興哉樂禍地
小人地人道地人性地
悲憫地樂觀地
有關風化地有關道德地
理性地內省地
形而下地形而上地
挑剔地現實地哲學地曆史地文化地
辯證地唯物地進化地
全麵地批判地建設性地
批評與自我批評地
狹隘地暴躁地
寬容地大局地維穩地和諧地
與時俱進地
科學發展觀地
從左到右地
從右到左地
看他們的
闡述

而眼下，我看了看表
深夜兩點零一刻

他們在樓上
我在樓下

我徹頭徹尾地醒了
我無比憤怒地想到，這
雙男女，三天
一大鬧
兩天一小鬧
屈居樓下的我，三天
一迷糊，兩天
一遲到

我這麽想著，我拱進
一身衣服，我一頭衝上樓去，我
一腳踹向圈住他們的門

當然，不是防盜門，
是防盜門裏麵的
那扇木門

看著門上綻開的好大
一朵窟窿，他們
臉上，也各自綻開
一朵窟窿

門上的窟窿點燃臉上
的窟窿
臉上的窟窿又深化了
門上的窟窿

最後，三個窟窿
達成一致
他們認為，我完全
瘋了

他們說，倆口子
哪有不吵嘴的
哪有不動手的

他們說，即便我管不住
我那瘋掉的神經
我也應該
管住我的腳

總之，他們說這說那
無非，是給從天而降的三個窟窿
找個說法

嗬嗬，事情的經過
大致就是這樣
我失眠了無數天，我
憤怒了無數天
然後，然後我
一腳奪回了
往日的
屋頂

打那以後，我的屋頂下麵，隻有
悉悉簌簌的聲音
隻有劈哩啪啦的聲音

當然，時不時的，會有
電視台換台檔口
突然扯上天的
咿哩哇啦的
聲音

在墓穴一樣的靜中，我反來複去地
看到未來
老年癡呆的我摔倒
在地
一朵窟窿，綻開在
我的門上
又一朵窟窿，綻開在
我的臉上
我無比幸福地
站了起來

《坐船上山》

我是山穀的孩子
我是金黃的孩子
我是空寂無人的麥田的孩子

要不是突然衝來的泥石流
要不是突然衝來的人聲花環
要不是音量對音量的吹捧

混入人群的我以混入感覺
皮膚裏麵另外一個我
以合唱重唱感覺孤獨的向往

而你
知道我的故鄉
我和麥田靠在一起的心安
我聞到糧食那會兒
聞到綠聞到金黃那會兒
血液對心髒說的
體溫對皮膚說的
眼睛對舌尖說的

你讓我看我身旁的路標
中途島三個字蔓延成金黃
蔓延成金黃上麵的翅膀

你說
你願意送我回去
盡管
你是一艘船

你說
來
坐船上山

《給你，收到請舉手》

攤開手，雲就
飄過來了
雲飄過來那陣，你沒有出現
你出現的時候，我正用一團麵
捏一朵雲

我還是攤開手心的我
手上，卻立著
一團麵

嘿嘿，你變成一串露水，跌進
我手裏的緊繃
雲，就從我手上
飄了起來

這朵雲給你，收到
請舉手

《蠟燭架》

你站在我的麵前
腰板筆直
你說你等候多時
要送我首詩

“半卷詩書半倚床
隻身燈前隻手忙”
你一字一句地念著
腰板筆直
直得像個蠟燭架

我隻能屏住呼吸
怕輕輕地一嗬氣
你便癱倒在地

《閏七月》

1、

一身陽光
一喉嚨細雨
眼睛成為替罪羊
墨鏡一如既往地沉默

2、

上帝喜歡滾燙
或者冰涼
他讓元旦緊跟著中秋
對
他是O型血加膽汁型

3、

秋天向我走來,麵帶
善意的笑容
我卻被閏七月作弄,提前陷入
八月十五

《那瞬》

那瞬不是時間狀語
那瞬是一個姑娘的名字

那瞬喜歡臭美
那瞬喜歡吃火鍋
那瞬喜歡在腦子裏麵
開火車

盯著鍋裏的蟹棒魚丸海參
那瞬的心在天上飛

遙望身體的那瞬的靈魂
遙望靈魂的那瞬的身體

嗬嗬，那瞬不怕那瞬的分裂
那瞬知道，那瞬走在
地上

那瞬隻怕那瞬芳華溜走
所以
那瞬抓緊時間穿吊帶
抓緊時間給臉蛋補水
抓緊時間吃火鍋
抓緊時間拍藝術照

《蝸牛》

把熱血化成殼
悄悄地躲在裏麵

任雨雪風霜敲門
任冰淩敲門
任閃電敲門
任春夏秋冬
敲門
任夜的哭聲敲門
任永不瞑目的魂靈敲門

柔軟縮成一團
等光譜的聲音
把她叫醒

《留頭發的日子》

對於突然探訪的雪花
季節嫣然一笑
省略的秋天變成頭發
飄在曾經溫暖的
肩上

留頭發的日子並不漫長
隻是從深綠
走向淺綠

《看沒看見那片雲》

是啊，是啊
就產品講產品吧
還有，產品與產品的不同
當然，當然
還有產品背後的利益

看沒看見那片雲，那片
比灰還灰的雲
在你對麵的眼珠上飄浮

《跳入黑》

跳入黑組成的
黑和黑緊密相連的河流
粘液狀的密而不宣的來自
地心深處的深

跳入
並打開所有毛孔
讓每個毛孔用最大的肺活量
呼吸黑
用盛開的味蕾反芻黑的眼神
黑和黑對視時的眼神

跳入黑
站在春暖花開的岸上

黑
開心的花
堤岸上放風箏的笑聲
不吭聲的樹
不吭聲的木樁
張不開嘴巴的木頭

能夠肯定的是
很長一段時間，你走在
黑組成的
黑和黑緊密相連的河流之中

用反複跳入來印證黑的密度
印證黑劃開的內髒
這讓離地跳躍下沉結巴閃爍
一個簡單的動作扭曲成
不願付諸實施的心事

你懷疑你色盲了
或者
精神錯亂了

《抬起頭》

抬起頭
就會看見路燈的眼睛
路燈總在頭上

路燈以流水線定性的姿勢
表達對我的漠不關心
表達一個路燈隨時隨地
思考國計民生問題的
焦灼和鎮定

抬起頭
樹總向天空伸出比伸出更多
更難以用伸出以外的字
表達的願望
那些想描述想重複說明想用不能說話的葉子
不能說話的樹皮不能說話的根
說的話

抬起頭
偶爾有鐵拚湊的翅膀飛過

你藏在某個博客裏麵
通過手機流量
和我說話
你說累了的時候,我就
抬頭看看路燈的眼睛
看看伸向天空的樹

《給貓》

貓啊
放下你頭上的枯枝吧
每一個經緯度上
都站著鷹
每隻鷹都能穿過牆壁

再說，還有
狼群
它們用手機聯絡鷹

你不是喜歡那片草坪麽
就在那兒打個盹吧
讓陽光給你按摩一下腳板心

直到
狼再次向你走來
鷹別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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