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此茱萸非彼茱萸
茱萸有三種,山茱萸,吳茱萸 和食茱萸。前者屬山茱萸科,後兩者屬芸香科。二者皆是中藥,但入詩的隻有吳茱萸。這個歸屬至今仍有爭論,但一個重要區分在於香氣。山茱萸無甚氣味,而吳茱萸花葉果都有辛香,在辣椒引進之前,與花椒,薑並列為“三香”,還可榨油。名為”艾油,辛辣蟄口“(《本草綱目》)。筆者在美國華盛頓國家植物園的中國穀,發現一叢名為“Bee Bee Tree” 的掛果小喬木,好奇一查,原來即是大名鼎鼎的吳茱萸。特地探查,果實形似花椒,氣味亦似,但更苦烈辛辣,我因是敏感體質,未敢如神農嚐,但據說“不麻”(《植物圖鑒》);枝葉也有既清又激的香氣,類似柚子皮加香椿的混合。這似乎符合了詩中茱萸之香,“朱實山下開,清香寒更發“ (王維《山茱萸》),“飄香亂椒桂,布葉間檀欒”(裴迪《茱萸泮》,他是王維的好友)宋代謝翱的《子夜吳歌》“玄發照秋水,茱萸香未歇。”都是茱萸有香之證。
2“茱萸自有芳,不若桂與蘭” (曹植)
茱萸在詩中的地位,並非如重陽另一名花菊,自始至終都受到推崇。在屈原的《離騷》裏,"椒專佞以慢慆兮,榝又欲充夫佩幃。"王逸注:"榝,茱萸也,似椒而非,以喻子椒似賢而非賢也。"“後遂以"椒榝"指諂佞之徒”(《漢典》),顯然茱萸是一種惡草。(題外話,屈原讚美的蘭,其實也是一種氣味獨特,當時廣為佩戴用來殺菌驅邪的香草名為澤蘭,並非後世清新脫俗的建蘭或惠蘭,但何以對同為香草的茱萸花椒如此反感,不得而知,也許他如同我對氣味極其敏感,有所強烈偏好?)之後的朝代鮮有其他詩人應和屈原。曹植《浮萍篇》說”茱萸自有芳,不若桂與蘭,新人雖可愛,無若故所歡”,是不是在替茱萸洗脫惡草之名,推測不得誌的原因呢?
這個情況到了唐朝就徹底變了。王維算是茱萸的知音了,除了前麵所引,最為人樂道的“遙知兄弟登高日,遍插茱萸少一人”是千年來異鄉客思親的代言。杜甫全集裏吟重九的十四首詩,三次提到茱萸,“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九日藍田崔氏莊》),或許把的是茱萸酒,(餘光中《茱萸之謎》, 的確,宋人龐元英《文昌雜錄》有記“唐歲時節物,九月九日則有茱萸酒,菊花糕”便是證明) 至於詩仙李白,也寫了“九日茱萸熟,插鬢傷早白”,茱萸的紅實與詩人白發觸目對比,確實難免心中一驚,有所感傷啊。
3.重九佩戴茱萸的由來及方法
重九登高佩茱萸,此一傳統,一般認為是源於梁朝人吳均《續齊諧記》講述的一段 漢代的故事,“汝南桓景,隨費長房遊學。謂之曰:九月九日,汝南當有災厄,急令家人縫囊,盛茱萸繫臂,登山飲菊酒,此禍可消,景如其言,舉家上山,夕還,見雞犬一時暴死。長房曰:此可代之,今人九月九日登高是也。” 《西京雜記》也有記載,說漢高祖宮人“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令人長壽”。似乎最早在東漢乃至漢初就有這個習俗了。《本草綱目》吳茱萸集解裏,蘇頌引晉代周處《風土記》雲∶“俗尚九月九日謂之上九,茱萸到此日氣烈熟色赤,可折其房以插頭,雲辟惡氣禦冬”。風俗即成,茱萸節便被用來指代重陽,唐代張說的“可作茱萸節,情生造化間”(《九日進茱萸山詩五首》),以及杜審言“蟋蟀期歸晚,茱萸節候新”(《重九日宴江陰》)便是例子。
至於佩戴方式,除了製成屈原和《續齊諧記》提到的香囊, “茱萸正可佩,折取寄情親。”(孟浩然《九日》);還還可將帶枝葉的果插在發間,如“茱萸插鬢花宜壽,翡翠橫釵舞作愁“(孟浩然《九日登高》);又如“萸房陳寶席”(李嶠《奉和九月九日登慈恩寺浮圖應製》) 和杜甫的“綴席茱萸好”(《曲江九日》),這是陳花於席 ,至於李乂奉和應製的”捧篋萸香遍” 則是分傳房果。茱萸之花細小色淺,入藥則須在果未熟前采摘。果實本藏於赤紅色房中,成熟裂開,為黑色珠。詩中九月所見是果實,而非花。
這一番對茱萸的考察,猶如一場小小的時光旅行。雖身處異國,所對植物也有另一個“蜂”馬牛不相及的名字,但聽著前人之詩句,聞著那特殊的香氣,及飽覽紅豔的果實,乘著網絡的便利,我還是叫出了它的名字。然後我們便相認。原來是鄉親啊,都是那同一個文化的後裔。於是提筆將它畫下來,以便日後不會走失,而我們這兩個異客,於重陽日裏,竟也不太孤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