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68)
2022 (31)
我告訴你,我是這樣一個人。
比如說,我現在似乎是有了一些資格,可以跟人輕描淡寫,說起自己幾十年前如何如何了,而且說著的時候,頗帶點世故的輕浮和認真的不經,仿佛越是與自己無關,越可以證明什麽似的。
但實際上,在我情感的世界裏,你看到的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在那裏,時間是變形的,不作數的,就像達利的畫,柔軟地攤在地緣,熔融欲滴。而種種感覺,不論新舊遲早,都交織成了 一座熱帶雨林,因共生互長而難以辨清。
也有例外。就比如我人生最初的那些感覺或心動。它雖隱在密林中,但就更象是一架雜花蔓繞的秋千,依然蕩悠在我今天的心裏。當年的玩伴其實早已不知去向,也無需再找。不是嗎? 隻要我還是我,隻要我可以任性地來來去去,在這裏閑坐,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一切又有何妨。
隻是,現在,在我這快活卻也過分悄然的樂園裏,你來了。你來自另一個樂園,且帶了你的故事來。我入迷地聽你講,也樂意講給你聽。如此,我們倒成了一起蕩秋千的伴。說真的,於人生這個階段,這實在稱得上是極其稀有的快事。
你還記不記得第一縷情感的陽光,是何時何地穿透過了厚厚的童蒙,進到你感覺中的呢?從人生的角度看,那絕對該是個石破天驚的,了不起的時刻吧。
我還記得我的。
有一次我照例跟著我的哥哥姐姐們去看電影。我母親那時在電影公司工作,職員的福利之一,就是可以帶家屬看內部放映的電影。當然不必說,還有無數散著油墨香的花花綠綠的電影海報,70年代明星的純樸笑容,綻放在我家的牆上,或我哥哥姐姐的書皮裏,也構成了我記憶的背景,我不知道我喜歡笑,是不是也是長期目染的結果。
我清楚記得,那一次放映的是《柳堡的故事》。我當時還沒夠上學年齡。個子小,坐在椅子上,就隻能看見前排人的肩背和後腦勺。 大我九歲的姐姐,就扶住我,坐在窄硬的扶手上,如此一來,不但視界清晰無礙,而且有傲視全場,君臨眾人的氣派------放映室本來就不大。若是往常,我會時不時站起來活動一下腿腳,或回頭看後麵的放映機,研究一番光與影的奧妙,或者把手舉起來,讓五指在屏幕上晃動。總之會引來大人們的一片 製止和噓聲。那次我竟然沒有。不知為何,雖然我聽不懂,也沒在聽對話,但屏幕上那兩個年輕男女的表情動作,那種又哭又笑,低頭撥弄衣角,臉紅跑開的鏡頭,忽然給了我一種奇怪的感覺,讓我的心裏很酥軟。從未有過的,我小小的心好像被懸在空中,沒有著落似的,但又莫名的舒坦懶散。如果勉強對照以前的經驗,有點像我離開我奶媽後,每次想起她時,心軟軟的,無力的,而口鼻間,氤氳著吃奶時,她皮膚的氣息。這種感覺吸引我頭一次看完一部電影,而沒有窩在椅子上睡著。而且還不止如此,我不記得故事情節是什麽,隻記得看到男女主角激動吵架哭泣時,我忽然放聲大哭起來,非常非常傷心 ----“你看上去真的很傻”,我哥後來沒少取笑 我,大人們被我逗得哈哈大笑,我當時非常生氣,一邊哭一邊很委屈的辯解說主角如何如何不對。
直到此刻,我還記得當時邊抽噎邊講話的心情,以及那種初次降臨的柔軟感覺。也許,我頭腦中,有一隻眼睛,就是從那一刻睜開來的,且注定了從此不再閉上,於是,謝天謝地,我便看見情感世界的一步步壯大,而美麗和感動也開始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