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城記

一座城不是一天就能建起來的。更何況是兩座城。一座城興了。另一座亡了。總是這樣。那麽當初我們為什麽要建兩座城?
正文

六(bis)

(2012-02-21 13:23:18) 下一個

自從我當了鋼琴家之後,我就沒被人這樣粗暴地扯開過衣服了。以前還是個鋼琴兒童的時候倒是常被人扯。扯我衣服的人多數情況下都是我爸。我要是練琴不用功,或者某個比賽沒拿第一名,他就扯開我的衣服,用一根藤條打我的背或者屁股。他當然從來不打我的手,在他眼裏,整個世界都可以毀滅,除了我的雙手。不過有一次我放學回家晚了一個小時,耽誤了練琴的時間,他一邊扯我的衣服一邊厲聲鼓勵我去跳樓,大概是氣昏了頭,沒意識到我如果跳樓、我的手也就跟著跳樓了。如果不是看到樓下有我的同桌小燕恰好經過,我大概會真的跳下樓去。我之所以沒跳,是因為我很喜歡小燕,怕自己在她麵前摔成肉餅,會嚇壞她。

穿越到了宋朝後,除了周老板幹淨利落地剝走了我的衣服之外,也沒人這樣拉扯過我。一般情況下,人們寧願選擇用腳踢的方式,那樣不會弄髒手。如果他們也不想弄髒鞋,就幹脆用棍子。如果他們連棍子都不想弄髒,就選擇遠程發射,向我吐口水。

所以當這個女人一把扯開我的衣服時,我著實受了驚嚇。受驚嚇的人,第一反應往往是立刻說真話。我當然也不例外。

於是我立刻就說真話了。

我說:“我不知道。”

我說的確實是真話。這衣服是周老板給我的,那根彩色繩子從一開始就係在內側。我之所以沒把它解掉,隻是因為懶得解。穿越大概是最能激發人格中潛在對立麵的事情之一。我的手指頭以前有多勤快,現在就有多懶。“連小手指頭都懶得動一下”這種感覺,我從小到大沒有體會過。現在不要說小指頭,我全身上下可以一整天都不動一下。我有時候甚至滿懷惡意地想:如果我父親也穿越過來,恰好落在我身邊,眼看著我的十個手指連續幾個時辰一動不動,不知道會不會氣得立刻爬到南城門的鍾樓上跳下來。

說真話不是一定有用的。那個女人顯然不相信我的話。她惡狠狠地加上了幾分手勁,我的衣服幾乎被她扯開了一半,連肩膀都快露了出來。一件東西啪地從我懷裏掉在地上。我失聲叫道:“怎麽還有這個?快放開我,讓我拾起它!”可是旁邊一直覬覦的狗已經撲過來,把那半塊芝麻糖叼走了。

這半塊芝麻糖的失去讓我突然憤怒起來。我挺了挺胸膛,把那女人的手一記甩開,大聲說:“你幹什麽!”

她愣了一下,往後一縮,顯然是沒想到我會反擊。我掩掩衣襟,踏上前一步,正要破口大罵,突然聽到巷子深處一陣喧嘩。

在這大街上行人稀少的時刻,竟然有一大群人從作風低調的莫名居裏打打鬧鬧地湧出來。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半老頭。準確地說,他不是走出來,而是跑出來的。他一邊慌慌張張地跑,一邊從懷裏掏出一疊紙,以散發傳單的手勢往後扔去。身後呼啦啦追上來的女人們紛紛去搶那些紙,幾個沒搶到的急得尖聲叫:“耆卿,耆卿!”

這幅熱鬧的哄搶景象讓我本能地認為那些紙肯定是銀票。別人似乎也這麽認為,因為空曠的巷子裏一下子多了許多人,其中一大部分是麵館裏正在吃麵的客人。他們紛紛丟下手中的筷子,搶出門來看熱鬧,一看到那些漫天飛舞的紙片,就英勇地加入了搶銀票的隊伍。連麵館的小二也丟下抹布,離開了工作崗位。

我看看對麵的女人,她也正在看著我。我說:你怎麽不去?她反問我:你怎麽不去?

我沒空再搭理她,飛快地貼著牆溜進空無一人的麵館裏,迅速從懷裏掏出一個破邊木碗,把靠門的桌上一碗吃了一半的雪菜肉絲麵和半碟鹵牛肉倒進去。那個女人跟到門口,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我的一舉一動。我跑出門去,不好意思地對她笑了一下,急急忙忙跑到街對麵的牆角藏起來。我抽身的正是時候,因為有幾個搶到銀票的人已經在往回走,奇怪的是,他們看著手裏的銀票,並沒有高興的樣子,倒好像很失望。 

我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拚成一雙修長的筷子,開始一邊呼嚕嚕吃麵、一邊冷靜地看熱鬧。巷子深處,那個五十多歲的半老頭好容易突出眾人的包圍圈,整了整帽子,向巷口快步走來。當他走到麵館門前時,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剛才扯我衣服的那個女人突然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用力扯開他的衣服。

我吃驚地張大了嘴,剛喂進去的一口麵落在地上,又被身邊轉悠的狗叼去了。街對麵這女人看起來斯斯文文,模樣端正,怎麽有專門撕扯男人衣服的愛好?手法嫻熟不說,還不分青紅皂白,逮誰扯誰?就算想銀票想瘋了,也不能這樣公然打劫呀。但是我的驚訝很快就被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取代了。我饒有興味地看著那個老頭,等候他生氣地保衛自己的銀票或者彩色繩子。 

等我看到那女人從老頭懷裏掏出的東西,我又吃了一驚,驚訝得連幸災樂禍都忘了。雖然隔著一條街,我還是能清晰地看到那東西的輪廓:那不是一張銀票也不是一段彩色繩子。

那個女人滿臉喜色、激動地抓在手裏的,竟然是一隻迷你型電吹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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