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中午時分,雨依然下個不停。店裏稀稀落落坐著幾個人,勤雜工小燕像個影子一樣,在桌椅之間不斷走來走去,拖掉白瓷磚地麵上的汙水和泥濘。每當有一個新的客人開門進來,剛拖過的地麵就多了一串新的汙水和泥濘。小燕立刻默默走過去,謹慎而精準地把墩布從那串泥汙上拖過,於是白瓷磚的地麵便散發出一種濕漉漉的、虛情假意的潔淨來。
我看著屋外的大雨,心裏暗暗咒罵這鬼天氣。可是我的咒罵隻開了個頭就被打斷了,吧台裏的老板揚聲叫我:
“小高,出街口馬路對麵,京廣中心。一共四十三份。二樓十八份十二元的。五樓十一份十五元的。八樓十四份十二元的,其中五份把香腸換成鹵蛋。”
我答應著走到後廚去。張嬸一邊打包,一邊眼光銳利地看著我,說:
“小高,今天這麽大的雨,要小心啊。還好不遠,要不你別騎摩托了,走著去吧。”
她看了看左右,湊過頭來,小聲對我說:
“你能磨蹭就多磨蹭會兒。遠點的地方,我讓李大個兒去。他開車,應當的。”
然後她慈愛地笑了,接著說:
“今天鹵蛋不錯,我給你留倆兒。你回來吃。”
我雙手提著兩大包盒飯,急急地往外走。盤算著還是騎摩托去吧,至少有雨篷可以遮遮雨。要不然飯送到了都得變成湯泡飯了。
那個女人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進店裏來的。
她渾身都淋濕了。身上穿的西服套裙大概本來是亞麻色,浸滿了雨水,幾乎成了深棕色。外套敞開著,懷裏緊緊抱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長發往下滴著水,散亂地貼在臉頰兩邊。
她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臉上有一種又迷茫又歡喜的奇異神情。然後她好像下定了決心,往牆邊的一張桌子走去。小燕剛從那裏經過,白瓷磚地麵光可鑒人,像個濕漉漉的陷阱一樣等待人踩上去。這個濕漉漉的女人就這樣踩上了濕漉漉的陷阱,我隻聽得高跟鞋的鞋跟摩擦地麵發出的“哧溜”聲和一聲驚叫,她已經往後倒下了。
幸好我為了盡量不打擾客人,走的也是靠牆的通道。幸好我不早不晚,恰好在這時走到她身邊。幸好我雖然兩隻手都不空閑,但一雙腿還閑著,而且很靈活。於是我手疾眼快地紮了個斜馬步,那個女人沒有倒在地上,而是猛地靠在了我的大腿上。我再順勢用手肘托了她一把,她就踉蹌地站直了。
她驚魂未定地看著我,說:“謝……謝謝你。”
我微笑著說:“小姐,地剛剛拖過,很滑,走路要小心。”
說完我點了一下頭,繼續向門口走去。用手肘開門的那一瞬間,我聽到她對服務員小梅說:
“我要一個幹炒牛河,一份例湯,再要一罐可樂。對了,能不能借用一下你們店裏的電話?我手機沒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