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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世前一天清晨, 我照例去護理院病房探望她。 她躺在一隻輪椅上, 麵朝窗戶,太陽從百葉窗的縫隙間照到她的臉上,顯示出明暗的條紋,她昏睡著。 我把她搖醒, 她看到我後淡淡的一笑,笑得那樣無力,笑容中帶著隱隱的淒涼。 自從肺炎以來, 她體重銳減了17磅,眼眶深陷,原來微胖的臉頰出現了棱角。 我看著她無力淒涼慘淡的笑容, 我的心頭一陣緊縮,感到一陣眩暈,我急忙扶住了輪椅的手把才穩住了自己的身體。 我呆呆地看著她,低低的說了聲:“‘梅’, 我來陪你了。”
一個護士出現在門口, 我趕緊問了一句:“她早餐吃得好嗎?”護士對我搖搖頭說:“她隻吃了四分之一的量。”護士在寬慰我,我知道她現在吃不到四分之一的量。 “請你拿一罐Ensure Plus給我, 我來喂她。”護士很快拿了一罐Ensure Plus 給我, 那是高能飲料, 含有高蛋白,高碳水化合物, 高維生素的飲料, 專門為常人或病人補充營養之用。我拿了一隻小小的藥杯, 倒了一小點飲料, 慢慢地喂給她。
她順從地張開了口, 我倒進一小口飲料到她的嘴裏,她含在那裏既不吞下, 也不吐出來。 我跟她說, 吞下去, 或吐出來,她不懂! 我急忙給她做手勢要她吞下, 或吐出來。 她毫無表情,繼續把飲料含在嘴裏。她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我, 臉上毫無表情。 我繼續做著手勢, 希望她能懂得吞下, 或吐出來。半個小時過去了, 這口高能飲料還是含在她的嘴裏。 看看無望, 我隻能放下了那隻小小的杯子。
過不久, 突然她把含著口中的飲料噴了出來, 接連而來的是一陣嗆咳, 她把臉漲得通紅,呼吸急促,眼中充滿了眼淚,瞪著眼直勾勾地看著我—我清楚,那是求救的信號。 我頓時急得手足無措, 不敢離開她出去呼叫護士醫生, 我抱著她的頭喊著:“不怕! 不怕! 我在這裏。。。。。”好在一陣嗆咳之後, 回複平靜,她看著我,直喘氣, 眼角邊掛上一滴淚珠。我心裏明白, 她的吞咽功能已經受損, 在吞咽時可能食物進入氣管。
在一陣騷動之後, 門前出現了一個穿白大褂的黑人,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 我稱呼她“關”, 她是護士的領班 (護士長), 對“梅”一直非常關心。 三年前,為了能夠和“梅”交流, 她竟然學起了中文。 實際上“梅”的語言功能已經喪失,即使用中文也無法交流。我和“關”保持著良好的關係。
她很關心地走到“梅”的身邊, 給於親切地問候。 我好像見到自己的親人一樣, 和她所說老伴的吞咽困難,不能進食,說著說著我不禁流下了眼淚。 流淚是由於親人疾病所引起的悲痛, 還是這個黑人護士對“梅” 的關懷所致的感動, 我說不清。 書上常常看到:“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我常常會流淚的, 可能我對“梅” 的病過於傷感, 還是我天生性格上的儒弱?
我問及“關”在護理院工作了多久, 她說已有14年了。 我又問她在這個護理院中有多少病例如我老伴那樣嚴重, 她說這個護理院一共有160個病人, 像這樣嚴重的病例大概有15-16個。 再問:“您是很有經驗的,請問這樣的病例還能生存多久?” “6個月, 或者更短些。”她回答。 我緊接著問:“如果給於病人鼻飼,還能生存多久?” “大概能維持一年, 如果給於鼻飼。”她回答。鼻飼是用一根胃管從鼻腔插入, 通過食道進入胃腔, 管道中空可以把流質食品通過管道注入胃腔, 以補充營養。
是否給於鼻飼? 我考慮過很久。 “梅”還在清醒的時候, 她曾經和我說過:“到我病情危重時, 我不想做氣管切開, 鼻飼, 或者胃造漏等手術。”幾個月前, 我讀到台灣著名作者瓊瑤和她丈夫前妻子女之間的一場論戰,其主要焦點是, 瓊瑤認為她丈夫已經無可挽回生命的希望, 可以終止一切搶救措施;另一方卻主張盡一切可能給於搶救, 因為病人的心髒還在跳動, 也許奇跡將會發生。 其爭論的焦點是如何對待病人的“安樂死”。 當時, 我寫了一篇博客文章(可以在我的目錄中查到), 竭力支持瓊瑤, 我主張隻要醫生認為病人無法維持生命, 以安樂死來處理是合理的, 免去病人最後的痛苦。
然而, 現在要我麵對我的親人作出決策, 我動搖了原有的信念。 如果不做鼻飼, 她將還能維持半年或許更短, 顯然,讓她饑餓至死, 我忍心嗎?要是給她做鼻飼, 卻違背了她的意願!在這種痛苦的掙紮下,我決然選擇了鼻飼, 寧可違背她的意願,不能眼睜睜的看她餓死。沒有瓊瑤那樣的理性和堅定, 我退縮了!
“關”立即給我找來了一位值班醫生, 告訴他我要求給病人以鼻飼補充營養。 他說:“好的, 不過我不是病人的主管醫生。 她的主管醫生明天會來當班, 由他給病人進行鼻飼。我會通知她的主管醫生的。”我就謝了這位醫生, 那時已到中午, 我回家吃午飯, 準備明天看他們做鼻飼插管, 還擔心因“梅”不願意而造成插管過程的麻煩。
這一夜我睡的特別沉, 因為睡眠不良而服用了安眠藥物。清晨6:50一陣電話鈴聲把我驚醒。 我打開手機, 聽到:“我是護理院的護士, 沉痛地告訴您, 您的太太在10分鍾之前離世, 我們做了盡可能的搶救, 但沒有成功。 非常抱歉!”等我反應過來, 那邊電話已經掛斷。 我趕快起床叫起兒子, 匆匆趕到護理院。首先接待我們的是一位警官, 他告訴我們護理院做了搶救, 但20分鍾後病人心髒停搏, 回天乏術, 對於我們失去親人給予安慰。 他問我們是否確定那個殯儀館處理後事? 我把我已經準備好的材料提供給他。 警官做了記錄, 立即和殯儀館取得聯係。
我和我的兒子由護士帶領走進病房。 “梅”安詳著躺在床上,很幹淨,被子蓋好, 頸部還圍了一條白色的毛巾。 我怕他們做了氣管切開, 打開毛巾看了一眼, 頸部皮膚完好, 沒有做過切開手術。地上和室內一片雜亂, 可見他們進行過一番搶救。 我經不住心中的悲痛, 把臉貼到“梅”臉上, 還是溫暖的。“‘梅’我來送你了!” 一滴淚珠滴在她的臉頰上。
“梅”走了, 我心神不定。 究竟什麽原因讓她在沒有預料的情況下倉促地落下生命的帷幕。 我有好幾個做醫生的朋友, 他們大多認為極有可能是因為病人喪失了排痰反應,痰液堵住氣管,引起窒息死亡。
我很遺憾, 在她離世的那一刻, 我不在她的身旁。 自從她得肺炎病重期間, 我連續陪過她八個晚上,後來緩解後的兩個月內, 我天天陪伴她1-2 小時, 從未間斷。 如果有病危情況, 我一定會陪伴在她身邊,但卻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特發事件。 我不信教, 不信神,不信邪, 但這一刻我有點迷信起來了, 我希望有"靈"的存在。 不知是上帝召喚她前去報到; 還是閻王在簽到本上她的名字上打了個勾, 她的靈魂是去往天堂還是走向地獄?不知道! 我希望她能給我托個夢,告訴我她的去向, 讓我在百年之後去尋找她的靈魂。
根據親身經驗和教訓,我覺得鼻飼對於患過肺炎的吞咽功能出現問題的病人 是可以早些嚐試的,特別是插管有個適應期;但確實咳痰,後來會成為病人的一個更大的挑戰。
梅走了快一年了,你還有兒女後代,希望你走出悲痛,保重自己,健康長壽幸福。
Alabama兄,請多保重!
有一個說法是腦退化症病人晚期已經不能感覺饑餓了。
所以,梅當時估計已經沒有饑餓感了。
老奶奶走之前的一段時間,已經漸漸拒絕進食。我們去查資料,是這樣說的。
=== 我的鼻子一酸,忍不住眼淚流了出來,她一定是不想讓你把她走的那一刻留在你的記憶裏,使你的餘生都心酸痛苦的回憶難分難舍的那一刻,她是為你著想,她是真的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