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的生活, 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我和“梅”麵對這些困難, 沒有倒退,相互依靠,相互支持,相互鼓勵,相輔相成,勇往直前。 其實, 年輕時吃點苦有好處, 讓人知道生活的艱難, 道路的曲折, 一輩子受用。 當晚年回憶往事, 珍惜自己走過的每一步, 即使自己做出點成績, 有點貢獻,也不會沾沾自喜,忘乎所以。
五裏橋是個山區, 地下都是堅硬的岩石, 不能打井。 即使這裏是荒山僻壤,山間還有清亮的泉水流淌著,當地農民用水泥把泉水地勢低窪的部分圍起來, 築成小壩, 進口地勢偏高, 出口地勢偏低, 築有一個底部低於出口,見方一米左右,似個小小的水庫, 用以蓄水, 我叫它地麵水井。 每天要到地麵水井去挑一擔水回來, 夠我們倆用一天。 近處的水井也不算太遠, 挑一擔水大概十五分鍾也就夠了。問題是氣候多變,每逢雨季, 山洪爆發, 井水泛濫, 水質混濁不堪, 要用明礬將水澄清才能飲用;每逢旱季, 近處水井幹枯, 要到三裏路遠的一處較大的水井取水, 還要排隊。 有時挑一擔水要等上1-2小時。 三裏路挑一擔水, 對我腰受過傷的人(上文提過)確實不易, 遇上雨天, 更是艱難。“梅”看著我每天出去挑水, 總說:“你好辛苦!”
當地的農民, 都用石片或水泥打成一隻水缸存水,我和“梅”商量是否也應該打一隻水泥缸存水,天氣晴朗, 多挑幾擔儲存, 這樣,至少雨天不用挑水了。 水泥, 鐵絲都在五裏橋供銷社可以買到, 要用鐵絲做成鋼筋, 把水泥用水伴好,倒在用木板做好的模子裏, 把鋼筋放在中心使其凝固, 成水泥板。 我做好了水泥模板之後, 卻遇上了縣裏征兵體檢,我被抽調到縣作為征兵體檢的醫生,為期半個月。當我完成體檢, 回到五裏橋,哪知“梅”已經在同事的幫助下, 把水泥缸都安裝好了。 想不到我的“梅”成了水泥工了! 她,真能吃苦。 我們就這樣有了一隻存水的水泥缸, 不用天天出去挑水了。生活是艱難的, 我們的心情是樂觀的。
我們在五裏橋一共生活了七個年頭, 到第六年, 衛生所向縣衛生局申請要了一部簡易拖拉機,連接一部木製滾輪車, 上麵載有一隻木桶,有專人開著拖拉機去水井拉水, 給衛生所所有的職工提供日常用水,才擺脫了每天挑水的任務。
我在上文中提到, 五裏橋有一個小型水電站, 有水電站必然有水庫, 水庫要蓄水, 將水位提高, 地麵濕度增加。每逢春夏季節, 雷雨交加, 是個雷擊區。 怕人, 至少我很害怕。 雨季來臨, 暴雨霹靂不斷, 像要把地麵炸開似的。 隨著霹靂的爆炸聲, 偶然還可以看到一個火球在電線上滾動, 頗有到了世界末日之感。 每逢這種日子,我們隻好坐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 就怕觸電。
在一個雷雨交加的晚上, 10點左右, 一幫農民冒著大雨來敲衛生所大門, 喊著: “醫生, 救命!” 我急急從床上起來,問清原因, 原來是上麥城生產隊被雷電擊中, 四人倒地, 不知死活。這種天氣出診是非常危險的, 但救人要緊,還是貧下中農, 就是下刀子也得去! 我穿上雨衣,帶上急救藥箱,跟隨他們, 在暴雨中, 在閃電, 霹靂下一路急行, 加之山路崎嶇, 一不小心就要滑倒。 奇怪的是在這種緊急情況下, 居然沒有一點害怕。 一個小時後,趕到上麥城。
一個人不能分身救四個人啊! 我問他們:“ 先救哪個?” “隊長!”他們異口同聲回答。 我衝進隊長家, 一個40來歲的中年人躺在地下, 隻見從頸子到胸口有一個V字形的衝血帶。 我檢查一下, 觸不到脈搏,聽不到心跳, 感覺不到呼吸, 瞳孔已經散大。 我想除非在設備健全的省級醫院, 否則, 搶救無望。
我還是做了對口呼吸, 胸外心髒按摩, 堅持著, 堅持著! 20分鍾後看看無望, 一位老太太, 隊長的母親,低低的說了聲:“ 他回不來了, 讓他走吧! 醫生, 停手吧!” 就這樣, 我終止了搶救。 我又一一檢查了另外三人, 都遭雷擊將近三小時, 無法搶救, 隻能說聲抱歉, 打道回府。 那時, 淩晨兩點, 雨停了。“梅”沒有睡, 等我回來, 怕我出事。
一天, 剛吃過晚飯,“醫生, 醫生!” 我聽到大喊大叫, 必有大事。 “我們生產隊一隻母牛難產, 請醫生幫忙接生。”
天啊! 我都沒有為人接過生, 如何為牛接生? “不去! 我又不是牛的助產士。” 我回答。 “不去不行啊! 這隻牛才3歲半, 是我們生產隊唯一的強勞力。它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們生產隊隻能去喝西北風了。 醫生, 我們求您了!”看來不去不行, 隻有硬著頭皮去了再說。 貧下中農的大事, 就是我的大事啊! 那時, 我感到自己已是改造好了的知識分子。
因為路程太遠, 他們特意為我備了一匹馬, 一匹瘦馬,沒有馬鞍。 我說不行不行, 我沒有騎過馬啊! 無奈,他們一股勁還是把我擁上了馬。 5,6 個年輕人, 牽了匹馬, 我騎在馬上, 好像去迎親!
山路崎嶇, 騎在馬上一顛一顛,沒有馬鞍,臀部皮膚直接在瘦馬的背梁脊骨上磨擦, 沒有一點緩衝,屁股上磨掉一層皮,真是活受罪啊! 有了這次經曆,從此我拒絕騎馬。
三個小時的路程, 趕到所在地, 已經是晚上十點鍾了。 看到全生產隊的人都在場壩上圍著一條牛, 牛不時發出嗚, 嗚的聲響。 看到我的到來, 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好了, 好了, 醫生來了, 母牛有救了!”人群紛紛閃開讓我進去。
仔細一看, 牛挺壯實,站著, 後麵露出兩隻小牛腳。 足先露, 難產! 我回憶起讀過的產科學。 我問他們:”生產有多久了?” 一個老農告訴我:“ 動作已有三天三夜了, 小牛肯定不行了, 救母牛要緊。”
那時三九寒天, 我脫下衣服, 光著膀子, 將手慢慢伸進母牛產道, 模請母體麵和胎兒麵後, 我要了把剪子。非常小心把小牛腹部剖開, 掏出心肺, 肝腸, 拉住小牛的腳, 就這麽一拖, 嘿! 出來了! 奇怪的是,母牛高度合作, 一動也不動, 任我擺布,可能她已筋疲力盡, 我還防著它踢我一腳呢。 我把小牛拖到地上, 群眾一片歡呼。 母牛轉過身來, 吻了吻她的兒, 滴下兩滴眼淚,千真萬確! 以前, 我從不相信牛會掉淚。
生產隊的每一個人都歡欣鼓舞,可見這條牛對他們何等重要! 一位老農建議: “醫生救了我們這條牛, 要慶功!”他對一個小夥說: “取酒來!”, 哪裏有酒啊? 山裏人生活極度困難, 酒是沒有的。這小夥還算聰明, 他到大隊衛生所去拿了瓶酒精, 摻了40% 的水, 就算是60%的白幹。 老農挑了幾個人陪我喝“酒”, 沒有下酒菜, 我勉強喝了幾口。
事後, 他們安排兩個年輕人送我回家。 一路上我欣喜萬分, 我能為牛接生了, 還是難產! 回到家中, 臨晨3點, “梅”還在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