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誌敏!”站在人群邊上的黃維很快就認出了演講者,情不自禁地叫出了聲。被方誌敏慷慨激昂的講話所感染所震撼了的黃維簡直不敢相信天下竟有這麽巧的事,分別幾年之後,今天自己能在這裏與方誌敏見麵。黃維控製不住內心的激動,穿過厚厚的人牆,疾步搶到方誌敏的麵前,深情地叫了一聲:“方大哥!”便說不出別的話了。“黃老弟!”方誌敏也是一驚,無言地凝望了黃維好一會兒後,一下子把黃維擁到懷裏,熱切地問道:“你怎麽來了?”“大哥,我是專程來找你的,不想會在這裏相遇。”黃維正動情地說著,忽見外邊形勢有些異樣,便警覺地提醒道:“大哥,遠處好像來了一隊軍警,已經向這邊來了,一定又是要抓什麽人了,我們還是走吧!”黃維一邊講,一邊拉起方誌敏的手趕緊向外撤身。果不其然,很快地,一群全副武裝的軍警殺氣騰騰地衝進大廳,驅趕著人群,並惡狠狠地盤問著什麽,賊溜溜地搜尋著什麽。他們折騰了好半天,最後一無所獲,悻悻而去。
望著軍警們遠去的背影,黃維笑了,並對方誌敏豎起了大拇指,無比欽佩地說:“幾年不見,大哥又長了許多本事。剛才你講得太感人了,了不起!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講這些,令人佩服!”“快別說這個了。”方誌敏謙虛地打斷了黃維的話,轉口問道:“對了,你來南昌找我有事嗎?”“那是自然。”二人在一個石椅上坐下之後,黃維熱切地握住方誌敏的手,真誠地說:“我的同學讓我來找你,想約你一起去上海報考黃埔軍校,不知大哥意下如何?有什麽良策?”方誌敏沉吟了一下,說:“報考黃埔軍校是件好事,我同意;其間有什麽困難,我們一定會想辦法克服的。”他邊說邊起身並拉起了黃維:“這樣吧,我們現在就動身去上海,路上再細談,你看怎樣?”黃維忙不迭地點頭,於是,二人馬上啟程趕赴上海。
第二天,他們趕到了上海。初來大都市,如果沒有方誌敏陪同,黃維簡直寸步難行了。麵對眼前的繁華,黃維喜不自禁,感到這裏確是一個大世界。當他將自己的感受講給方誌敏時,方誌敏頗有感觸地說:“是啊。不過,可惜的是這麽好的地方卻被軍閥霸占著,它要是屬於人民,那該多好啊!”二人邊走邊發著感慨。在方誌敏的帶領下,報考地點很快就找到了。但不巧的是,他們來得太早了,正式報名還沒開始呢,而且還有傳言說黃埔軍校能不能開辦起來尚難最終確定。這使得黃維平添憂愁,進退維穀。加之旅費快要用光,怎麽辦?回家?黃維心不甘;死守?看不到希望;找工作?人生地不熟,可說是要多難有多難。盡管如此,黃維還是決定留下來等一等,碰一碰運氣。那麽,做點什麽呢?因為語言不通,字又寫得不好,看來最適合的文書工作是做不來了。萬般無奈,黃維隻有賣力氣做小工一條路可走了。
得知黃維的打算後,方誌敏也感到這是目前最可行的辦法了。於是,他馬上找到了一個熟人,先幫黃維解決了最基本的吃住問題。然後,這位熟人又托關係,將黃維介紹給上海三星製鐵廠的張師傅,安排黃維在機器鐵工部幹活。在張師傅的耐心指導下,黃維很快就學會了一些簡單活,並且幹得認真賣力而深得師傅的喜愛。就這樣,不知不覺間已經幹了三個月,黃維的進步很快,已開始習慣並喜歡上了這裏的工作。這時,黃維得到了黃埔軍校招生與報考的確切信息。思前想後,權衡再三,黃維還是決定前去報考。
黃維與方誌敏一同報考黃埔軍校,又一同被錄取。想到今後仍將在一起,二人都特別高興。但就在接到錄取通知書的第二天早晨,方誌敏突然告知黃維,自己不能與他一同到廣州參加複試了。驚愕不已的黃維見方誌敏突然改變主意,不便追問為什麽。隻聽方誌敏講:“黃老弟,你先去廣州複試吧,我在上海還有些事情沒辦完,而且南昌也有些事等我去做。待我將這些事都忙完了之後,再去廣州找你。”一席話,講得既充滿了戀戀不舍之情又有無可改變的意思。二人隻好深情道別,誰也沒想到此別竟成永久。
分道揚鑣
汽笛一聲長鳴,火輪緩緩地駛出了黃埔江。投身革命的喜悅,此時已被一種異樣的思緒所擾亂。方誌敏的突然辭別,令黃維久久難眠。現如今,自己形單影隻地上得船來,方才感到十分孤獨寂寞,特別後悔為什麽不詳細問問其中原委,不苦苦勸說他與自己同行呢?在黃維的心目中,方誌敏是位極熱誠、極可信賴、極令人欽敬的人。比起這位方大哥,黃維覺得自己相當幼稚,缺乏社交能力,孤陋寡聞。與他在一起,自己時時處處都能學到許多東西。因而,旅途中的黃維惘然若失,鬱悶異常。
其實,黃維根本不知道,早在1923年,方誌敏就已經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也無法理解,方誌敏對他保密,那是黨的紀律。在上海與黃維分別後,方誌敏受黨的指派,改道回江西,其後在那裏領導了著名的弋陽橫峰起義,創建了贛東北革命根據地和紅10軍,直到1935年被國民黨反動派逮捕殺害。
鬱鬱寡歡的黃維聽著大海的濤聲,孤寂難耐,心裏不住地默念著:方大哥,你走了,我到廣州該怎麽辦呢?一旦複試不過,身無分文,無親無故,我何去何從啊?就在這樣的心緒下,黃維到了廣州,隨同從四麵八方趕來的被錄取的學生們直奔廣東高等師範學校報到,準備複試。結果,一天的複試科目,黃維全部順利通過。他特別興奮,連走路都感到異常的輕鬆自然,便四處尋找方誌敏,但他並不知道方誌敏根本沒來廣州。
黃維雖沒找到方誌敏,但意外地遇到了同鄉桂永清。1924年4月28日,黃埔一期學生複試發榜,江西的方誌敏、黃維、桂永清等人都考上了。5月5日開學那天,桂永清不解地問黃維:“方誌敏怎麽還沒來?”黃維也是一頭霧水:“誰知道呢,他在上海考完試就回江西了。明明說好了辦完事就來的,沒想到他這一去就沒了影。”
黃維由黃埔軍校畢業後,先參加北伐,1927年四一二政變後,他便追隨蔣介石“圍剿”紅軍,與中共著名紅軍將領方誌敏徹底分道揚鑣了。1934年11月,方誌敏率抗日先遣隊北上時遭國民黨軍隊阻擊被捕。1935年8月,方誌敏在南昌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始終在國民黨陣營的黃維則於1948年12月在淮海戰場上以國民黨第12兵團司令官的身份被解放軍俘虜。此後,在27年的漫長歲月中,黃維先後在北京功德林監獄和撫順戰犯管理所接受改造,直至1975年3月被特赦,成為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
殊途終同歸
1977年10月,黃維在北京參加完國慶28周年觀禮後,稍事休息,便由小女兒慧南陪同,乘車南下參觀考察。在參觀南昌革命烈士紀念館時,黃維翻閱著革命烈士名冊,看到裏麵很多人竟是自己的同學和老師,不禁感慨萬千,喃喃自語:“那麽多為人民謀幸福的人成了烈士,而我這個對人民十惡不赦的罪人卻完好地活著,這真是對曆史對我個人一個最大的諷刺啊!”之後,黃維臨時動議:“我要去參拜方誌敏烈士墓!”江西省政協陪同參觀的同誌同意了,但仍善意地勸說:“今天黃老太累了,是不是改日再去?”“不!我今天一定要去!”黃維的倔勁又上來了。慧南見狀,連連向政協的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再勸了,因為她太了解父親了,決定了的事今天不去是絕對不行的。
太陽偏西時分,黃維終於趕到了方誌敏烈士墓地。夕陽的餘暉映照在那塊蒼鬆翠拍掩映的墓碑上,望著“方誌敏烈士”幾個大字,黃維的眼睛濕潤了。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再鞠躬,三鞠躬。就這樣,黃維佇立在墓碑前良久,良久,任憑秋風吹動著他滿頭的白發,略顯疲憊的身軀依然倔強地站著不動。
又過了好久,黃維才輕聲開口說道:“方大哥,我是黃維啊!50年多前,是您指引我考入黃埔軍校。您期望我成為一個將軍,一個對國家和人民有用的人,可我的前半生卻一直為反動派賣命,給國家和人民帶來了深重災難……我,我對不起您啊……”慧南為哽咽著的父親遞上一方手帕,並勸道:“爸爸,我們回去吧。”但黃維好像沒有聽見一樣,又繼續念叨起來:“方大哥,共產黨沒有以牙還牙地懲治於我,反而耐心熱情地幫我改造,使我重獲新生,得以在今天站在你的墓前訴說心聲。方大哥,是祖國和人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絕不會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我雖然老了,已是73歲的人了,但隻要還有一口氣,我一定為祖國和人民貢獻一份力量!……”說到這裏,他再也說不下去了。慧南緊緊挽住父親的胳膊,並在陪同人員的勸扶下,黃維才緩緩邁步離開方誌敏烈士陵園。他走走停停,幾步一回頭,直到再也望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