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無阻

 

（源自2017年某段記敘）

那年我二十一歲開始了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中國西南某大學做政治輔導員。

學生有幾位年齡和我相當，其中一位來自山西，姓L，這裏說他。

還沒見便有領導對我說這人挺會辦事，有北京方麵的背景，要多關照。見後覺得他挺沉著，做事穩重不像一般的有背景的子女，便指定了他作為那個班的班長。後來發現L在管理方麵是天才，情商高，做了不少學校集體首創的事兒，前衛但不逾矩，包括他帶著所在班級成為第一個學校的省市先進集體，包括實踐了全校第一次試行無人監考班級，同時，他也一直保持著和我的同事們以及我們所在學院的領導的良好關係（似乎比起我還老師）。期間他做事不用我做任何指導，也不給外界添麻煩，總是帶來好消息。L有四個特點，第一，是他的專業課成績一直不太好，那所學校的專業課是相當的難，同學們的補考幾率百分之四十挺普遍（我不喜歡補考，因為自己在大學一年級時曾為了一門沒有成績的課程一個假期都沒有休息好結果是那個老師生病沒改試卷也就沒有成績。於是那時總勸關係不錯的任課老師何必不要為難學生，後來我做任課老師時候成為同學們的偶像是理所當然的事兒）。L的成績總在補考的邊緣，還好每次都搖搖晃晃的過，後來順利畢業；第二，他說話有些結巴，包括我看他組織的大型活動，隻有一次在全校師生麵前講話一點都不結巴，我也一直沒問他結巴的原因；第三，他寫的字像剛學習寫字的小學生，歪歪扭扭，和本人其他反差大；第四，L的外形氣質好，屬於清爽／幹淨／高大／穩重類型，在我麵前。

和其他學生不一樣的是後麵這些。第一學期假期過後他來看我，隔著一張課桌閑聊一會，走時說送我一個筆記本讓我看，走後我看先見熟悉的小學生字體，笑，再看是朦朧詩，兩三天一首，真情，然後，很快警醒，我是老師！和他的父母一般，他是學生，怎麽可以對我產生這種感情呢？然後想他是不是希望借這種關係得到在學校裏的照顧（我實在見過這樣勢利的學生）？之後反省是否我給了他某種誤會，接下來便挺注意，是有意識的對他冷淡和拉遠距離，L感覺到了，從此一段時間和我保持距離，是遠遠看我用種特別眼神當時隻當沒看見（是的，幽怨眼神，那時候還找不到什麽詞語來形容，很多年以後明白了。四十歲那年我從溫柔舒適聖潔的英國倫敦環境去美國原野粗獷的山裏露營，期間沒得過度，晚上特別悲傷哭了一晚而後體質直線下降而後是更年期的外向強烈反應而後是持續的能量低潮，從那以後我遠離了美國遠離了原野，包括在一天的某幾個時刻會突然看著有疤痕的蘋果哭泣時候覺得它們太難看，某天哭過之後無意見鏡裏的自己眼神嚇了一跳，明了啥叫幽怨，後來好轉，直到某夜出現一張女士之眼看我，祈禱，它自離開，自此不見）。

之後他似乎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繼續認真學習生活包括放假回去和開學之後依然特別來看我，平平淡淡說些話，每次回家後都給我帶幾瓶山西小醋，我笑著對他說我最不喜歡的是吃醋，他說，留著吧，我說，好吧。忘了這事兒，想他大概也是青春衝動，我也依舊把一些事項放心交給他做他也從未辜負。隻是去參加他們班級和專業的活動時候，拍照時候總覺得有些別扭，他刻意遠離我也能感覺他的注意力。再後來開始了一段時間的“恨嫁”生涯就是突然很想把自己嫁出去當時還沒彼此心儀的男朋友。一晚臨睡之前床頭電話響起，拿了話筒沒人說話是首歌是周華健先生唱的風雨無阻，那時以為是當時有好感喜歡的一位老師可人最後也沒有表示進一步好感（傳統裏東方女生不能主動追求男生）。再後來我和Z明確了戀愛關係，之後不久，我的學生們也知道了包括L。他們畢業離校前的某天晚上，他來找我，請我去操場裏走走，於是去了。沒想到對話是這樣的（大意是這樣）。客套幾句後他說：S老師，我是愛你的，現在我就要畢業了，請不用再顧及我是你的學生的身份，做我的女友吧（忘了說他在女生中是有吸引力有不少有才有貌的女性朋友，一直沒有女朋友）。

我挺吃驚回憶起三年前那筆記本的事，我說：怎麽可能？不是早過去了嗎？

他說：你記得那首風雨無阻嗎？

我一聽真生氣原來是他，說：不行，我已有男友了，是Z老師。

他冷靜的說：我知道，但是Z老師不適合你，然後說了一堆Z 的情況以及為何不適合。

我覺得他太有準備，但說的也有道理，也沒反駁，我是個講道理的人，可我怎麽會接受他呢？

我說：這是不現實的，我是在這裏工作，而你要回去山西。

他說：你不要在這裏工作，和我一起去山西，那邊我已找好工作，你也知道你不適合從政（政治輔導員）。

是的，他說的也對，我不適合從政。

我說：這不可能，你的家人也不會接受我的。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些問題，說：沒有問題，我的母親很早就知道你，我在一年級假期意識到愛上你時就告訴過我母親，包括後來這些年我的感情，母親開導了我很多，我的母親是我的朋友，她讓我自己決定自己的事兒（他的父親很早去世，他和母親以及一個弟弟生活在一起）。那晚遭遇人生第一次這麽冷靜和實在的求愛（迄今為止遭遇了兩次）。當時我沒想過他是否真的愛我，也沒有想過我對他的感情，想的首先是老師和學生是不能在一起的，盡管周圍有很多老師和學生戀愛並成婚的。

我隻說：不可能，不可能，沒有任何可能，你回去寢室吧，天已晚了。

他見了我斬釘截鐵的拒絕沒再說什麽，說：好的，你要多保重。

之後，他們畢業了，L依舊和我保持著聯係每當一些大變動便電話告訴一些動向，他是顯示出一個冷靜的事業型男生後來也做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兒。後來某次我去北京開會回來時候順道去山西拜訪了L和L的家人，他的母親和他，如他若言像個朋友，冷靜又有教養。有些不習慣的是他母親和我招呼之後很快離開留下我和L坐在那兒，覺得有些尷尬，後來他弟弟過來招呼滿口京腔，首次看了有人把“您”說的那樣形象。

那次體會了煤都特點，一切都是黑乎乎的罩著一層煤灰（那位柴靜女士也是來自那裏，L的外形在那是一個奇跡）。L帶我去澡堂時候我認識了一位和煤礦有關的人，那位燒水的忙碌女士和我說了幾句話說他們之所以現在這樣因為之前開挖一個小型煤礦結果出了礦難死了人，把所有家當陪了都完結不了隻好跑到這邊躲起來，中途她停頓了一下說：那些死了的人也很可憐，之後，似乎有些緊張，四處看看，衝我笑笑，又去忙碌了。於是我想起小舅舅，這位我曾經最愛的親人，他高大陽光（我想K體型高大的遺傳基因應來自母親那邊，舅舅們都是身材高大四肢頎長類型），我很喜歡他，每次來看我們他像個鳥兒一般歡樂JJJ跟著我媽，他的每個細胞都是快樂（父親很不喜歡他說他那麽大了還坐沒坐相，站沒站相）。二十幾歲他成家了，妻子性格和他一樣，他們很是相愛之後有了兩個小女孩依舊快樂恩愛。然後山村裏有人去山西小煤礦挖煤帶來消息說收入很高但是危險，小舅舅動心了，說服了家人們說去給她們賺錢讓她們日子過的好一些，然後就去了，不久傳來消息他服務的那小煤礦垮了他被壓得半身癱瘓。那時我在外地上大學，這些都是我媽告訴我的。然後他領了幾萬塊錢被送了回來整天躺在床上。後來我媽說小舅舅很可憐，每次去看他，他都說，姐姐，我很痛，我想早點死，死了可以多留些錢給兩個妹子。確實，不久他就死了。知道他去世這消息後那個周末我坐在廟堂一樣高大開闊的教室裏一直發呆，然後寫了一篇長文是關於小舅舅的生平，然後放下，然後去爬山，繼續向前。後來小舅母和兩位女兒也繼續向前，兩個女兒繼承了父母的樂觀勤勞的性格（這些年裏在這邊我很高興能夠相對自由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相對物質貧瘠，覺得挺好，雖然人們有些不太理解我說我該出去賺錢包括寫些暢銷書，我不說話，某日終於說了：如果我去做那些事了，我不就是現在的我了。他們看看我不再發聲。世上人容易養成一種習慣，比如守株待兔，世上有很多人知道漁夫和金魚的故事，多數認為那是寓言，其實自己可能就是那位“老婆婆”）。

那幾天裏我讓L看到了他的夢想和現實，離開太原車站時候火車開出看著窗外揮手的L稍有心痛，回來這種感覺持續便告訴了Z ，Z那時已是我的丈夫他知道L的情節，之後放下。

大家最後一次見麵又過了幾年，當時我是在那所大學工作遭遇的最低點（那期間我明白了患難時候見真情的含義是真情在天），他和一群舊日的學生來學校看所有老師，也看我，吃飯的時候他介紹了一女孩給我說那是他的女友，那位女生是瘦瘦身材，薄薄嘴唇像有武三思的電視劇裏麵的一位女電影演員，我說：祝賀你們，之後他過來給我敬酒時候，我說：她適合你，適合做你的事業搭檔，他看了我一眼依舊用那眼神，是不說話，那時他明顯有了社會痕跡。風雨無阻，安靜時分聽來有些滋味。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UvDaKBcA44

寫到最後想起一位工作對象，她的兒子名和L 一樣除了順序，此子也是父親早逝。老子說：甚愛必大費 多藏必厚亡，是也。

2024 1114 昨日天晴，天陰，他依舊在教我怎樣說再見，我該去升級Macbook AIR了。

最後願類似情節之人寄托天主，他必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