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兒。真的。”
在走向辦公室的那段不長的路上,國華不斷的重複著這句話,不知他是在說服雅芳還是在說服他自己。雅芳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卻從沒有撒手讓國華一個人走。很快,辦公室就到了。雅芳扶著國華走進屋子,讓他在椅子上坐下,她自己則拿起桌子上的一隻杯子從暖水瓶裏給國華倒了一杯熱水放在他的麵前。
“先喝口水吧。手還很疼是嗎?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止止疼?”雅芳極其關切的詢問著。她就站在國華的麵前,仔細的端詳著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能讓一個大男人咬牙切齒的痛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她不得而知,她隻知道國華肯定是疼極了才會那樣麵露真情。看著國華緊鎖的眉頭和緊閉著的嘴唇,雅芳突然有了一種想一把捧住他的臉的衝動。她想去安慰他、撫摸他,讓他不再獨自承受這刻骨的傷痛。但是,她卻躊躇著什麽也沒有做。
“我真沒事兒。”國華一臉疲憊的說著。他悉悉索索的從褲兜裏掏出了一個已經皺巴巴的小紙包,從裏麵倒出一片白色的藥片,他把藥片放進了嘴裏,拿起水杯在唇邊試了試又放下了,水太燙喝不了。
“我給你拿瓶汽水去,你等等。”雅芳見狀趕緊回身想往門口走,卻被國華一把拉住了胳膊。
“不用了。水就涼了。”僅僅幾秒鍾的功夫國華就放開了雅芳的胳膊。雅芳眼見著他就那樣皺著眉把苦澀的藥片幹咽進了肚子。
“你攔我幹什麽?你這樣做是為了懲罰我嗎?因為是我給你倒了一杯熱水卻喝不了?你為什麽就不能等我去拿一瓶飲料來呢?你為什麽非要那樣幹咽那麽苦的藥片呢?做給別人看嗎?讓別人覺得你很堅強、很男人嗎?我告訴你,你這樣糟踐自己就是糟踐別人。你太不尊重別人了。你以為就你自己不好受嗎?你錯了。你混蛋。”毫無任何征兆的,雅芳突然爆發出了衝衝怒氣。隻不過,她的聲音沒有高八度的聲嘶力竭般的尖瑞。相反,她的聲音是有意識壓低了音量卻充滿了明顯的憤怒。
國華本來就很難受,他從早到晚跑了一天,又累、又困還被受傷的手腕子折磨得很煩。此刻,他被雅芳的突然發作弄愣了,全然不知自己在哪裏得罪了她。他吃驚的用迷惑的眼光向著雅芳的眼睛看過去,想找出那黑亮眸子背後的答案,卻不小心看見了那裏麵似乎有晶瑩的淚珠在閃動。國華驟然間慌亂了,心猛然悸動了一下。他不知所措的下意識的向雅芳伸出了右手像是要去牽她的手,卻在中途忽地轉了個方向。他一把端起桌上的那隻杯子,顫抖著嘴唇一連喝了兩大口杯子裏始終溫燙的冒著熱氣的水,他放下杯子衝著雅芳一咧嘴,做了個在雅芳看來比哭還要難看的假笑。
“我這不喝了嗎。你是不知道,其實有好些人都是先吃藥後喝水的。真的,我一點兒沒騙你。”國華故作輕鬆的樣子。與此同時,他明顯的感受到了胃中的那股很不舒服的灼熱。
“你是傻子。你就是個傻子。一個成天到晚裝傻充愣讓別人擔心的大傻子。”雅芳氣憤的說出了那兩句話,突然轉過身頭也不回的向門口疾步走去。看著雅芳頭也不回的走了,國華剛才還假裝微笑的臉頓時布滿了痛苦與憂傷的表情。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又到了雅芳該回家的時候。
雅芳在化妝室裏簡單的卸了妝後卻猶豫著不知要往哪裏去。回想起早先在辦公室裏對國華說的那些發了狠的話,她真的很後悔。
事實上,在她轉身出門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後悔了,但是她卻不能回頭。她不能讓國華看見她眼睛裏就要流淌出來的淚水,那樣做會給國華加重精神負擔的。她暗自責怪自己為什麽那麽衝動?為什麽無緣無故的對國華發脾氣?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仔細想想,國華其實是很無辜的。他隻不過是出於好心不願意麻煩自己而已,而她卻在他最無助、最脆弱的時候因為心疼他而對他發了火。她當時怎麽就沒有想一想他的感受?他會好受嗎?她知道那一刻的她徹底暴露了自己對國華的真實感情,但她卻不想因為這種沒法公開言表的情感而使國華難堪。現在,她克製不住的想知道國華到底怎麽樣了?她很擔心他,也很想找個機會盡快的向他道個歉,用以消除國華對她可能產生的誤解。
“這麽晚了還不著急回家?是不是想找郭哥聊聊?”一個臨時下了場的樂手和雅芳調侃著。
“關你什麽事?我找郭哥怎麽了?又沒犯法,要你管?”雅芳和那人太熟了,笑說著很不以為然。
“沒人管你。我就是想告訴你一聲兒,郭哥沒在辦公室,他好像出門兒了。”那人一本正經的說到。
“你怎麽知道他出門了?去哪兒了?”聽到國華出門了,雅芳很是意外。
“就剛才,你還在台上的時候他進來了一趟。我們隨便聊了兩句。他好像生病了似得,看上去很累。我覺得他是真夠累的。光一個人折騰了。他說感覺屋裏悶得慌,想到外麵透透氣兒去,所以我知道他肯定不在屋裏。”那人回答到。
聽了他的話,雅芳趕緊拿起手提包就往門外走。
“著嘛急。他能走哪兒去?遠不了。”那人在雅芳的背後笑說著。
雅芳顧不得理他,急急的朝著舞廳的大門走去。
舞廳的正門外和屋內熱鬧的場麵正好相反,除了馬路上偶爾有汽車和騎自行車的人駛過,街麵上的行人並不多。門口的保安見到雅芳出來,衝她一點頭,說了聲:
“回家了?明兒見。”就不再說話了。而保安旁邊站著的正是雅芳此刻最想見到的國華。
雅芳猶豫著停下了。她轉身麵對著國華,眼睛盯住國華胸前襯衣上的紐扣弱弱的問了一句:
“郭哥,你的手好了嗎?”話一出口她就覺得自己簡直就是說了一句廢話。國華的手怎麽會說好就好了呢。雅芳的臉忽地熱了起來。
“郭哥,你看我剛才淨顧著白話了,把最重要的事兒給忘了。那什麽,你受累幫我盯兩分鍾,我上趟茅房,去去就來。”保安很機智的給自己找了個借口脫身。
“你去吧。去完了就在裏邊歇著。都到這會兒了,用不著在門外站著。來了人進去再說也一樣。”國華對保安說到。
見保安進門去了,國華這才把視線移到了雅芳的臉上,他就那樣專注的盯著她看,好像之前從來也沒有見過她似得。而雅芳卻沒有把眼睛從國華的胸前移開,她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始終不敢看他的眼睛。
“注意安全。趕緊坐車回家吧。一定要注意安全。聽見沒有?”國華一開口說的竟然還是這句雅芳聽過無數次的老掉牙的話。雅芳卻聽出他的聲音和平時有些不同,好像有些壓抑。
“我知道。郭哥,我剛才,我剛才不是故意的。我說的是真的。我就是想。。。”雅芳猶猶豫豫的抬起了頭,卻正碰上國華向她直視過來的絲毫也沒有想躲閃開的炯炯目光,她立即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那份火辣。那是一種讓她即高興又害怕的眼神。
“嘛也別說。趕緊回家。路上機靈點兒。”國華不由分說打斷了雅芳的話。
“我就是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郭哥,你千萬別生我的氣。真的,我。。。”雅芳還是想要解釋清楚,她不想讓國華誤解自己。
“別說了行嗎?算我求你了。趕緊回家。”國華又一次快速的打斷了雅芳的話。雅芳這才注意到國華的身體似乎有些就要往前移動的跡象,他的嘴唇微微張開著,右手卻死死地抓著自己褲子口袋的邊緣不鬆手,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整個人顯得既緊張又不安。
“那你自己多保重。明天見。”雅芳不敢再多說什麽,她低著頭快速的向車站的方向走去。
目送著雅芳漸行漸遠的苗條身影,國華終於鬆了一口氣。他閉著眼睛如釋重負般的把自己一直緊繃著的溫熱的身體靠在了冰涼的磚牆上,他非常後怕。他清楚的知道剛才的自己在某一瞬間幾乎就到了理智失控的邊緣,抑製不住的有想衝上去緊緊抱住那個一直在暗中喜歡他、關心他的女孩兒的強烈欲望。
他不是傻子。他是個有血有肉的正常男人。在今晚之前的那些日子裏,國華一直都能感覺到雅芳對他隱隱的情感。那些情感是揉和在溫柔的話語中飄進他的耳鼓的;那些情感是伴隨著關切的肢體語言映入他的眼簾的;那些情感是若隱若現看得見摸得到的;那些情感是讓他既感到被關愛著卻又不被束縛著的。直到他的手受了傷,直到雅芳自作主張的為他帶去了魚湯,他才真正意識到雅芳對他的感情是切切實實的,是情真意切的。如果說那一飯盒的魚湯澆醒了他長久以來的猜測,那麽今晚上雅芳對他體力不支所表現出來的急切與關心就是無私的愛的真情體現。這種真實感情的自然流露在瞬間把國華推進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
秉心而論,一直以來國華對雅芳也是有感情的。而這種感情卻又是極其複雜的。這種感情一忽兒像兄妹之情,他對雅芳在很多情況下是帶著一種大哥哥對小妹妹的體貼、關心與愛護的情感去對待的。這種感情一忽兒又像同事之情,他是雅芳的老板,雅芳是他的下屬,相處融洽的同事之間在工作場所互相關照本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種感情一忽兒卻更像男女之情,雅芳喜歡他肯定不僅僅隻是因為他經常像大哥哥一樣的關心她,雅芳喜歡他是有很多年輕男女相互吸引的因素在裏麵的。而他喜歡雅芳和雅芳本身所具有的女性魅力是分不開的。尤其當他和悅子之間的感情越來越不協調的時候,他對雅芳的喜歡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眼裏的雅芳比悅子要更加的溫情脈脈、善解人意。
今晚,雅芳的一舉一動都明確證實了她對他是心存愛意的。而他明明就是想去擁抱那份令他動容的真情,卻因為他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而不得不把那份情感的自然流露強壓在心底。他很壓抑也很痛苦,他不知道明天的他還能不能像以往那樣即鎮定又自如的去麵那個對他一片真心卻也時時把真情掩埋在內心深處的好姑娘。
國華的心很亂,他甚至恍惚覺得自己其實不是手疼而是心痛。他現在理解了,早先雅芳對他的發泄其實就是一種真情的強烈釋放,是愛的火焰被壓抑到一定程度的自然噴發。此時此刻,他也想像雅芳那樣,在空曠的街麵上大聲的怒吼幾嗓子,把心裏的煩悶與憋屈都釋放出來。可是,他沒有。國華站在那裏,依舊閉著眼睛,因為他不想看這個令他極度沮喪的夜晚。他使勁的把自己的背狠狠地擠向磚牆。磚牆的堅硬硌疼了他的脊梁,磚牆的冰冷刺激著他煩亂的大腦,他就那樣倔強地站著,一動不動,他就那樣執拗地閉著眼睛,不想看任何東西,直到一個聲音打斷了這短暫的一個人的寧靜。
“郭哥,你還在這兒站著呢?我的老天爺啊,我算服了你了。我都上了三回茅房了,把明天的尿都提前尿完了也沒見你進屋。這不,我不放心就出來看看。好家夥,敢情你在這兒跟牆玩命兒呢。我跟你說吧,你再恁麽叫勁它也倒不了,你膀子可就憋屈大了。要我說你還是趕緊回屋裏去吧,回頭再把挺好的一件兒衣裳給蹭破了那可就太不值當的了。你還得花錢買新的,冤不冤?”保安見國華睜開了眼睛,心放下了一半。
國華定了定神,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
“就你廢話多,能把死人都逗樂了。不是不讓你出來罰站了嗎,恁麽又出來了?進去待著吧,我能有嘛事兒?就是出來透透風。好了,咱倆都進去吧,誰也別在這兒杵著了。”話畢,國華連推帶拽的和保安一起進了舞廳。
屋子裏很靜,窗戶上掛著的說不清是什麽顏色的深色窗簾擋住了窗外的曙光。國華正沉沉地睡著。他是快淩晨四點的時候才睡著的。他太缺乏睡眠了,需要踏踏實實的好好睡上一覺。
國華側著身睡得正香。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卻很均勻。因為旅館的被子不薄,他就幾乎把它推到了一邊,身上隻蓋了被子的一角,而其餘的大部分都被熟睡中的他在不知不覺中摟在了懷裏。此時的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夢境裏。在夢中他又一次見到了雅芳。
雅芳眼睛裏閃爍著晶瑩的淚花正一步步向他走近,而他背靠著紅磚瓦牆卻沒有退路可逃。
“郭哥,我對不起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雅芳離他很近很近,近得他一伸手就能觸摸到她。雅芳抬頭望著國華,眼睛裏的淚珠幾乎就要滾出眼眶。
“我知道。你根本就不用解釋。你是為了我好,我都明白。”國華緩緩的把手伸向了雅芳的臉,他想為她把眼睛裏的淚珠擦掉。
雅芳頓時淚流滿麵,不由自主的把身體靠進了國華的懷抱。這還是國華第一次將雅芳擁進自己的懷中,她是那樣的嬌小,那樣的輕柔,那樣的溫暖,她的靠近讓國華內心升騰出一股隱忍不住的愛意,他情不自禁的把自己的臉貼上了雅芳的臉,他閉上眼睛溫柔的、試探著用自己的嘴唇去尋找她那如櫻桃般鮮紅水靈的唇。他找到了它,立刻就毫不猶豫的把自己的嘴唇輕輕的貼了上去。他不想嚇到她,他小心翼翼的吻著她的唇,就像吻一隻乖巧的小貓那般柔情。雅芳的臉、雅芳的唇是那樣的柔軟,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支撐力,以至於國華把自己的臉越貼越緊。很快,他就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他的胸膛快速的起伏著,好像要把更多的氧氣努力吸進自己的身體。終於,他再也忍受不住這種令人窒息的感覺,不情願的把自己的臉和雅芳的臉分開了一些距離,那種火熱的令人喘不上氣的感覺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國華的呼吸漸漸平穩了下去,他依舊閉著眼睛,他就那樣一直摟抱著雅芳從沒有鬆過手。
作者:spot321
點點母親節快樂!:)
點點寫的非常細膩,很好看。
祝點點母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