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郊區到市區,大汽車開了將近一個小時。坐在雅芳後麵的國華隻是在剛剛上車的時候小聲對著她的耳朵說了一句:
“一會兒司機會把大夥都拉到一個終點站,你不用操心該在哪兒下車。”然後就再也沒吭過聲。
雅芳坐在國華的前麵,渾身上下都感覺很不自然。一路上,她總覺著脖頸子後麵火辣辣的,就好像被探照燈直射著一般的燥熱,後背也因為在皮革麵的座位上坐的久了而隱隱的冒汗,可她卻一直都保持著剛上車坐下時的那個姿勢一動也沒動。她甚至連頭都沒好意思輕易地轉一下,兩隻放在腿上的手交結的扭在一起,似乎都捏出了汗。她真後悔自己怎麽就那麽乖乖地聽從了國華的指點,又那麽隨隨便便的坐到了他的前排。她覺得當時要是讓國華坐在自己的前麵就好了。那樣子,她肯定就會比現在輕鬆得多。
終於,汽車在離馬前途家所在的那片小區不遠的大馬路上靠邊兒停住了。因為,有不少人都是一早騎車去馬前途家等車一起去開追悼會的,他們把自己的車都留在了那裏,這會兒是該騎著自己的車回家的時候了。
“到站了。下車了,都下車吧。”司機頭也不轉的坐在那裏連說了幾聲。
人們開始從座位上站起來,一個接著一個的往車門擁過去。
雅芳頓時鬆了一口氣。
“可熬到頭了。”她心裏那樣想著。
她沒有立即起身,而是先用手縷了一下沾在前額上有些潮濕的頭發,然後才慢慢的站了起來。雅芳一邊往起站,一邊貌似不經意的把手伸到背後,快速的把因為汗濕而粘在腿上的裙子悄悄的拉了拉直,這才向後座的國華轉過了身。另她驚訝的是,後座上的國華卻耷拉著腦袋,肩膀歪斜的靠在車窗上打著盹。此時的雅芳才忽的恍然大悟,難怪一路上她身後的國華都沒有半點聲響,原來是因為疲乏至極睡著了。
雅芳伸出一隻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國華的肩膀。
“郭哥,到站了。”她盡量放低了自己的聲音,她不想嚇到國華。
“啊?到站了?唉,我剛迷糊過去恁麽就到站了。”國華冷不丁的被雅芳叫醒,有些尷尬,一邊說著一邊急忙用手背揉著惺忪的眼睛,嘴裏還不忘給自己打個馬虎眼。他趕緊站起身,把剛剛揉過眼睛的手又伸到頭頂上胡亂的捋了幾下頭發,一步一驟的跟在雅芳的身後下了車。
“都到這會兒了,你還去上班嗎?”看著遠去的汽車,此時完全醒過盹的國華站在邊道上對雅芳發出了疑問。
“我請了一天事假。因為就猜想追悼會的儀式不會短,等開完了追悼會再倒幾趟車回城裏肯定早不了,要是再趕著去上班就有些不值當的。”雅芳解釋到。
“你說的對。說真的,你是應該回家陪陪你媽。我看她那天在馬叔家哭的很傷心,動了真感情了。人到了她們那個歲數,大喜大悲都不是好事。真的,我這是話糙理不糙。你回家跟她打打岔,要不就領她出門透透氣,得讓她趕緊的分分心,把這段忘了就好了。”國華又說。
“嗯,我知道你是為我好。那郭哥你也回家好好休息緩緩吧。你這幾天太累了。你別不承認。剛才要不是我叫你,你就得跟著人家司機走了。這接下來又得幾天吧。”雅芳的口氣裏帶著關心。
“我沒事,打個盹就好了。我現在到馬前途他們家門口取車去。你趕緊坐車回家吧。還是那句話:有事言語。哦,今天晚上舞廳開門,你沒忘吧?你要是不想來,就在家陪老媽吧。”國華叮囑了一聲。見雅芳點了頭,他就回身向著和雅芳相反的方向走了。
晚上,三天沒開門的舞廳又恢複了往常的熱鬧喧囂。那些平日裏的常客們似乎被舞廳的“內部檢修”給憋壞了,現在都沉浸在異乎尋常的興奮之中。
雅芳還是來了。唱歌是她的愛好,也是她的享受,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不來的。她唱歌不僅僅是為了聽眾,也是為了她自己。她可以被一首好歌深深的打動,然後再用自己動聽、甜美的聲音把它變成悅耳的歌聲去愉悅觀眾,同時也感動她自己。再有,她來了,就可以見到國華了,雖然隻可能是幾分鍾,對她來說那就很知足了。
讓雅芳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的是,當天晚上再次見到國華時,他的左手小臂上竟然多出了一副纏了繃帶的木頭夾板。
“郭哥,你怎麽了?摔跤了?什麽時候的事情?骨折了?”雅芳驚訝的一連聲的問了好幾句,聲調裏帶著明顯的焦慮和不安。
“嗨,沒嘛大事。就是讓人給撞了一下,又砸了一下,我手腕子當時沒禁住壓就裂了個小縫兒。”國華輕描淡寫的說著,還故意微笑了一下。
“都這樣了你還拿自己開玩笑?今天中午發生的?大夫怎麽說的?”雅芳仍舊一臉焦急的再次追問到。
“就是我中午騎車回家的那會兒工夫。一個大塊兒愣頭青(愣頭愣腦的意思)突然就騎車從胡同裏往大馬路上拐出來了,他速度太快了,就像被狗攆了似地玩兒命蹬,根本刹不住閘。恁麽那麽寸(正好的意思),正好趕上我路過,向前直行,冷不丁的根本就沒有思想準備。結果,被他連人帶車撞了個滿懷,他還‘撲騰’就趴我身上了,好嘛,他那麽大塊兒,砸我身上,我哪兒禁得住他呀,我的手腕子好像是硌了一下,我當時就覺得手腕子‘咯噔’扭了一下兒。本以為沒嘛事兒,撲勒撲勒土就想站起來,結果手一按地,崴了,跟針紮似得還挺疼。好在那人還是個老實人,看我手腕子疼就趕緊陪著我去了趟醫院,大夫一照相,說手腕子有點骨裂,當時就給上了塊夾板,說養養就好了。你看,就這麽簡單。”國華很輕鬆的說到。
“這還叫簡單?我真是服了你了。那你怎麽不在家待著?你是怎麽來的?不會是騎車來的吧?郭哥,說你什麽好呢?你太不拿自己當回事了。”雅芳一反平日裏的溫柔,不依不饒的繼續著。
“恁麽不簡單?我手腕子就是裂了一個小縫兒,又沒折,過幾天就沒事了。我騎車來的呀,我不騎車恁麽弄?行了,我不跟你白話(話,發he輕聲,不多說的意思)了,我到別處看看去,咱回頭見。”國華想盡快結束對話。
“你等等,郭哥。我還有話沒說完。”雅芳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她態度很堅定,聲音裏透出一股子沒有商量的口氣。
“行。你說,我聽著,行了吧。”國華沒有動,很有些吃驚於雅芳的執著和鎮定。不知為什麽,他妥協了。
“郭哥,為了你的安全,你不能騎車回家了。你的手不聽使喚,行動不便這是事實。你半夜三更才能回家,黑咕隆咚的一隻手騎車弄不好會出事的。你真的不能騎車了。”雅芳話語裏沒有了往日的靦腆,盯著國華的眼睛毫不猶豫的說到。
“哎呦,我的姑奶奶,我服了你了還不行嗎?我不騎車?我不騎車恁麽辦?你說,我恁麽辦?是吧,這是事實吧?我的騎車技術嘛事候出過差錯?沒有過。對不對?我雖然一隻手不太好使,但我另一隻手不是好好的嗎,我一隻手騎車好著呢。你又不是沒看見過。再說了,半夜三更人才少啊。除了特殊情況,誰吃飽了撐的大半夜的出門?對嗎?馬路上根本就沒車,我怕嘛的。我說的是不是實際情況?別擔心,我肯定會沒事的。”國華語氣和緩的對雅芳說到,就像大哥哥對小妹妹一般。
雅芳停頓了一下,用眼睛打量著國華的手臂。
“嗯。你說的有些道理。可我就是不放心你那樣騎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那萬一。。。”
“沒有萬一。我告訴你,根本就沒有萬一。我恁麽會有萬一呢?你相信我好了。我不可能有萬一。”國華沒等雅芳說完就趕緊搶過了話頭。
“你還嘴硬呢?沒有萬一?那我到要問問你,郭哥,你的胳膊是怎麽裂的?”雅芳逮住了國華的漏洞。
“你問不住我。我胳膊裂是不假,可那不是我自己個兒弄的,那不是二百五的別人弄的嗎。對不對?其實,你最該幹的不是想我安全不安全,你自己的安全是最最重要的。行了,別擔心了,我向你保證我準沒事。行不行?”國華說到此處,又微笑了起來。
“我不跟你講了。你就是喜歡胡攪,我說不過你行了吧。不過,我已經想好了,你要是再摔跤,我趕明兒就騎車來這裏,晚上陪著你一起回家。我不和你開玩笑的。”雅芳虎著臉盯住國華一字一句的很是斬釘截鐵。
本來就要轉身離開的國華聽到雅芳這樣講,急忙接茬到:
“別別別。你千萬別。你那車練的跟二把刀(不怎麽樣的意思)似得,根本不能自己上大馬路你知道嗎?你可不能沒有自知之明啊。你要是不想讓我再摔跤,你就乖乖兒的別騎車,知道嗎?我也沒跟你開玩笑,我說的是真格的。雅芳,你聽好了。我,為了不讓你擔心,我,保證一定會注意安全的。請你放心。這總行了吧?姑奶奶?”為了達到效果,國華還誇張的一個立正,同時把右手握成了拳頭高舉到了太陽穴。
雅芳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但旋即又立即收起了笑容變得嚴肅起來。她盯住國華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到:
“那就看你的實際行動吧。”然後就低頭再也不說話了。
離開了雅芳的國華沒有繼續他給自己定下的每日必須巡視整個舞廳的硬性規定。他覺得自己胳膊上綁著一塊夾板到處走來走去實在是太不順眼了,也有礙自己的形象。再者,手腕子畢竟是摔裂了,傷處隱隱的疼痛一陣陣向他的大腦發送著信號,使國華感覺很煩躁,他沒有心情再東走西看。此時,他站在舞廳的一角,用眼睛掃視著舞池裏和座位上的人們,耳朵支棱著用以撲捉各種不同的聲音。
突然,他的注意力被一個繞過碩大舞池向他這邊走來的年輕人所吸引,那人邊走邊朝他望過來,好像就是直衝著他來的。國華的腦子快速的旋轉著,他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人。少頃,那人穿過亂哄哄的人群走到了國華的身邊,他摔先對國華表示友好的笑了笑,然後開口說到:
“是郭經理吧?我們老板想請您過去一下。”他謙恭地說到。
“請問你們老板是哪位?我好像從來也沒有見過你吧?”國華微笑著友好的回問了一句。
“您說對了。您沒見過我,但我們老板您一定認識。王大發是我們老板,他說他跟您很熟。”那人笑著說到。
“哦,敢情是王老板駕到。那好,那就請帶我過去吧。”國華示意那個人在前麵帶路,他跟在那人的身後往王老板坐的地方走去。
王大發老遠就看見國華跟著自己的司機走過來。他微笑著揚起了胳膊,衝著國華使勁的搖了搖,好像生怕國華看不見他似地。等國華終於走到了他的麵前,他立即站起身來向國華伸出了手。
“好久不見,你小子是越來越神氣了。來,坐,坐。”王大發先開了口。
“我還說呢,今天恁麽這麽熱鬧非凡,原來是您給我們帶來的財氣托著呢。您一向都是工作繁忙,今天是想輕鬆輕鬆?”國華向王大發伸出了手,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看您說的,跟您一比我哪裏還有神氣,我都快成迷糊蛋了。”國華緊接著又謙虛的說到,卻沒有立即坐下。
“您說說您,百忙之中來我們這裏捧場,為嘛不告訴我們一聲呢?要不是這位小夥子找到我,我還瞎呼呼的嘛也不知道呢。請您先等等,我這就親自去給您上些水果飲料嘛的。您等等啊,我去去就來。”國華邊說邊準備轉身離去,卻被王打發一把攔住。
“哎,你這就見外了。咱們誰跟誰啊,用不著客氣。來來來,坐坐坐。”見王大發執意要讓自己坐下,國華隻好坐下了。
“恭敬不如從命。我就聽您的了。”國華客氣的說到。
“你這是恁麽弄的?要緊不要緊?”王大發早就注意到了國華的胳膊,關切的問到。
“不要緊的。就是扭了一下,過幾天就沒事兒了。”國華輕描淡寫的說到。
“哦,那就好。哎,我剛聽說,馬局長的愛人去世了,是嗎?你看這可真是不湊巧,我這些天正好不在家,根本不知道。現在回來了,人家喪事也都辦完了。我還聽說馬局長回老家了,是嗎?”國華剛坐下,王大發就表情嚴肅的問到。
作者:spot321
那時候,處朋友還真是這麽著慢慢來的,很少有現今這種火速升級的。喜歡點點的故事,很細膩平和卻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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