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樹一路前行,像個帶隊出操的領隊一樣目不斜視的走著。他人雖不算高大,可邁的步子著實不小。此時此刻的他似乎忘了是在和剛剛經朋友介紹見麵沒有幾分鍾的素昧平生的女朋友約會,反而倒像是和戰友一起列隊上街。
雅芳不急不躁的比張大樹慢了半拍的走著,她甚至都沒有稍稍加快腳步用以趕上在前麵推著車的張大樹,因為她心裏根本就沒有那個衝動也沒有那個意願。不知怎麽回事,自從她看見張大樹的第一眼,她就對這個人有了莫名其妙的先入為主的不喜歡。可到底他是哪裏不順她的心意?雅芳卻一時半會兒還想不清楚,反正她就是覺得這個叫張大樹的人和她根本就不是一條路上跑的車。
沒走多遠,前麵出現了幾棵被園林工們修剪成像遮陽傘一樣的樹木,張大樹這才稍稍放慢了腳步,轉過頭對默不作聲的雅芳說道:
“這幾棵樹很不錯,能給咱們當遮陽傘擋太陽用。我看咱們就在這底下歇會兒吧。”
“行。今天好像有些陰天,臨出門兒時我媽還特意塞給我一把傘。你看,我一路都拿著還挺占手的,真希望用不上它。”雅芳抬頭看了看天又低下頭瞅了一眼手裏拿著的折疊傘極其隨和的說道。她是故意要那樣說的。她覺得張大樹的建議有些可笑。明明就是要找個地方站下來說話,怎麽連一個合適的借口都編不好。她沒有理會張大樹此時的反應,徑自走到一棵不高的小樹旁邊,麵朝著一米多遠以外的他站住了,似乎是等著他開口說話。
張大樹把自己的自行車推到距離雅芳大約二尺的地方支好,麵向著雅芳也站住了。
“你還挺會觀察的。每天出門前還都先望望天?”張大樹一隻手扶著車子,另一隻手揣在褲兜裏,表露出一臉即嚴肅又好奇的表情向雅芳說道。
“從前也不是這樣,後來吃過虧,以後就長記性了。”雅芳說話時臉上並沒有笑意。她對張大樹離她那樣近感到很不自在,可是她卻沒有後退。
“哦,我知道了。我估計你準是在挨了淋、成了落湯雞以後才長的見識。是吧?”張大樹的臉在那一聲稍稍拉長了嗓音的“哦”之後露出了一絲似乎是憋不住的笑意,並且用帶有先知先覺的口氣說道。
“你說的不錯。就是因為挨了淋才知道了‘飽帶幹糧,熱帶衣’這個老掉牙的古老道理的重要性的。”雅芳也微笑了一下。
“這說明你挺聰明的。有的人在挨淋無數次以後也還不長記性。哦,我聽說你們那個理發店還挺有名的呀。不錯。以後有時間我也得去找你們那裏理理發,看看你的手藝到底怎麽樣。”張大樹又轉移了話題。
“歡迎去我們理發店理發。你去是對我們店工作的支持。隨時歡迎光臨。不過很遺憾,我不在男部工作,恐怕不能滿足你的要求。”雅芳還是微笑的看著張大樹。
“啊呀,那可不好。我要是去,那肯定就是衝著你去的,你不在男部,那我去還有什麽意思。哎,我可不可以自己挑師傅?我要是堅決要求讓你給我理發呢?”張大樹堅持著。
“那除非你變成女的。”雅芳抑製著內心裏漸漸泛起的對張大樹的反感,繼續客氣的微笑著回答。
“嗬,你這人還挺幽默的。我為什麽要變成女的?我本來就是男的嘛。不在店裏理發也行,以後等咱熟了你私底下給我絞不就行了嗎。啊?是不是?”張大樹咧著嘴笑了一下。
雅芳沒有吭聲。
“我還聽說你的業餘愛好是唱歌,而且唱得還很不錯。是真的嗎?”見雅芳沒有回答,張大樹又接著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會唱幾首歌是真的,自己覺得還行吧。”雅芳始終微笑著,不過說話的語氣卻十分的缺少熱情。
“那你平常在家沒事的時候也能放聲大唱嗎?會不會很吵人呢?我的意思是鄰居們肯定會有意見吧?”張大樹似乎很關心雅芳的音量。
“我好像還沒有沒事的時候。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們家不是富裕人家,所以也就不敢像有錢的人那樣閑在。我喜歡唱歌不假,也多虧認識幾個好朋友,所以才有機會去舞廳那樣的舞台上一展我的歌喉。因此,我根本用不著,也沒時間在家裏吵得左鄰右舍不安寧。”雅芳的微笑開始變得有些僵硬。
“什麽?你還去舞廳唱歌?好家夥,沒看出來,你還挺開放的嘛。舞廳那個地方可不是你這樣的人應該去的。去那種地方的能有幾個是正經人?正經人沒事寧可在家閑著也不會去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要我看,你以後最好就不要去了。在家看看雜誌、報紙也比去那種地方強。大劉隻跟我說你會唱歌,沒跟我說你還去舞廳唱。不過,這倒也沒關係。以前去我就不過問了,去就去了,隻要以後別去就行了。小張,這麽半天都是我向你提問題了,你對我怎麽一個問題也沒有問呢?是不是大劉都給你介紹的差不多了?你就不想知道一些有關我的事情嗎?”張大樹的口氣很有些“高大全”的革命勁頭兒,就好像雅芳已經是他的私有財產似得。不過,到末了他也覺得雅芳的少言寡語有些不太正常。
“沒有。他沒有說太多關於你的事情。他隻說了你和他是過去的戰友和你現在工作的單位。沒關係,聽你一個人叨白(說起沒完的意思)就行了。我沒有什麽問題要問。不對,還真有一個問題想問問。我就想知道你為什麽叫‘張大樹’?”雅芳淡淡的說道。
“就這個問題呀,簡單。是因為我家院子裏有一棵大棗樹。據我爸說,我剛生下來比小狗崽子大不了多少,還很瘦,又病病怏怏的。我爸怕我活不長,就給我起了‘大樹’這個名字,希望我像那棵棗樹一樣能長得結實、高大。到後來我還真的是越長越壯實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很壯實嗎!”張大樹邊說邊有意挺起了胸,有些洋洋自得地。
雅芳隻“嗯”了一聲,就低頭去看手表。
“你還有問題嗎?要是沒有問題我看咱就各自散了吧,我還有點兒事情。得先走一步了。”雅芳客氣的說道。
“這才幾點?現在才九點鍾。我聽說你們是十點才上班呢。這裏離你們店也不遠,你不用去那麽早吧。咱們再聊會兒。這裏多好,沒什麽人,也不熱。要不咱找一個椅子坐坐吧。”張大樹有些詫異,感覺前麵說的都挺好,不知雅芳為什麽就突然提出要走。
“不了。我還有些自己的事情要辦。大周末的,就不耽誤你的寶貴時間了。再見吧。”雅芳說完這話就準備拔腿開路走人。
“你有什麽事情?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反正我回去也沒什麽可幹的。”張大樹主動提出來要陪雅芳,說著說著還就要去推車。
“真的不用了。請你還是回去吧。我自己的事情不太想麻煩別人。謝謝你的寶貴時間。再見!”雅芳說罷就徑自走開了。
“哎,等等。今天這個見麵我感覺不錯,對你挺滿意的。咱們下次什麽時間見麵?我聽說你歇星期四。要不咱們星期四再見?你看如何?”張大樹急忙推著自行車跟了上去,邊走邊說道。
“張大樹同誌,你是個挺不錯的人,這點我已經看出來了。不過,我現在還年輕,脾氣各方麵的還都沒有定型。你看到的現在的我肯定不是將來脾氣會變壞的我。所以,我就不耽誤你了。你應該找一個溫柔的女朋友才對,尤其是不會去舞廳那種鬼地方的女朋友。也因此,我們就不要再見麵了。”雅芳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
“你的脾氣挺好的。我覺得你挺好的。我們兩在一起真的挺合適的。你開玩笑。你都二十好幾了,脾氣不可能再變了。我覺得我們應該再見麵才對。”張大樹還是緊跟著。
“你不要跟了。我們不需要再見麵了。因為隻要我自己願意,我是不會停止去舞廳唱歌的。就這一點你就不會同意的。謝謝你的時間。再見了!”雅芳頭也不回的繼續走著自己的路,任憑身旁的張大樹愣愣地停住了腳步。
晚上,在舞廳裏,雅芳又見到了按時巡查的國華。她沒有多餘的話語,隻簡單的說了一句:
“郭哥,星期四我還等你教我練車。你能來嗎?”
“那當然,為嘛不能來?我一定準時到。”國華欣然答應著。在他轉身就要離開的那一瞬間,他聽到了身後雅芳說出的另一句話:
“我已經去見過麵了。那個人根本就不是我喜歡的。當時就和他再見了。”
國華沒有回頭,帶著一股悄悄的愉悅繼續向前走去。
星期一一大早,雅芳家就來了傳呼電話。電話裏雅芳姐對雅芳媽說:
“雅芳怎麽回事兒?那麽大人了怎麽還跟沒長大似得。淨使小性兒,挺好的一件事兒,讓她自己給攪合黃了。您得好好說說她,要不趕明兒見十個就得吹十個。”
“我知道了。吹就吹吧,沒嘛可後悔的。那個張大樹也不知道自已是行老幾的,一見麵兒就給雅芳定規矩。他是誰呀?雅芳還用得著他管?要是那樣兒那還了得了?以後還有雅芳說話的份兒嗎?啊?今後別什麽人都給雅芳介紹,還真以為我們老閨女這輩子嫁不出去了是吧?嘁!”雅芳媽一肚子氣終於找到了出口。
“行行行。您這可真叫‘護犢子’。我們幫忙還幫出錯了。以後不管了行吧。”雅芳姐很委屈的把電話撂了。
一晃兒半年多就過去了。這期間國華還真是沒有閑著。他一會兒給在老家的父親寫信、打電話,讓他給負責找幾個手藝不錯的會蓋房、會抹灰、會上漿、會做木工活兒的人;一會兒又和馬前途商量策劃,製定如何操作下一步的具體事情。過了一段時間,國華的父親還真給他找了幾個即會手藝又願意出門做活兒的鄉裏人,讓他們到天津去找國華。人來了是好事,可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太多的活計可做。國華白天在住家附近到處轉悠,看見有貌似要搬家的就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忙。馬前途也四處踅摸到處打聽,還讓他爸爸幫忙掃聽著,因為他爸手下有不少片警兒還有管區。一來二去,零零星星的他們還真接了幾回幫人涮房子、平整水泥地麵、修理門窗的活兒,雖然沒掙到幾個錢,但卻給他們增添了不少的信心。反正他們的舞廳還開著,不愁眼下沒有錢掙。
周末,悅子提起了小姑父最近要搬家的事情,國華立即來了興趣,一反隻要悅子在家他就極少說話的態度主動答了腔:
“哎,我說,你能不能抽個時間給小姑夫打個電話兒?問問他需不需要找人幫忙嘛的。如果需要幫忙的話,我們有人呐。我估計,他肯定需要。他和小姑都在學校工作,一天到晚都挺忙的,哪兒有時間拾到(收拾的意思)房子去。再說了,文化人兒自己都幹不了嘛重活兒,像搬家這種重體力勞動,他們自個兒還真忙乎不了。你給問問恁麽樣?”國華挺認真的問道。
“你得了吧你。恁麽著?還真是見錢眼開了是吧?連個芝麻粒兒你都想撿著,多有出息呀。就你們那幾個破人,那叫嘛玩意兒,一堆農村賣大力的能幹出嘛細活兒?人家小姑父學校裏有的是人樂意幫忙,不缺你這一號。再說了,學校裏的房子都是弄好了一進去就能住的,還用得著你給找人拾到?幹嘛,你還想給小姑夫把門檻兒鋸了重按?把酒地(指眼前的地方,地麵的意思)喀嚓了重磨?把陽台封了把屋子弄得跟個鳥籠子似得把人當鳥兒養著玩兒?你有時間折騰,人家小姑父準沒那閑功夫陪著。再說回來,你白給嗎?你要是白給我就給小姑夫打電話。你要是想拿小姑父練手兒那就免了吧。”悅子連想也沒想,兜頭蓋臉就是一頓揶揄數落。她覺得國華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找事兒,舞廳幹得好好兒的,賺錢也挺正規了,這又出幺蛾子(提出不合時宜的意見、建議的意思)要幹什麽裝修隊兒。
“我告訴你,你還真別看不上。人家那活兒還真是地道。我們幹過的幾家就沒有一個說不好的。木匠師傅手巧的你都很難想像。人家不僅會做家具,人家還會畫樣子,設計圖案。你應該看看我們給人家刷的漿、整的地,那就不是一般的勻稱。我知道,從你那裏就聽不到好話。嘛叫出幺蛾子?你還真別小看了我們。下一步,馬前途他爸正準備幫我們找人,他們手底下有不少地界兒都正在準備重整或者拆遷,隻要有人有後門兒,活兒估計會有的,就怕人不夠,沒準兒以後還得找幾個呢。我幫小姑父可以白給,可我手下的人恐怕就不行了。人家就是吃這碗飯的,幹了活兒就得給錢,天經地義的事兒。你恁麽知道小姑父不需要?人家要是需要呢?你受累給問問恁麽樣?”國華倒是沒有發火兒,他覺得不值當的。
“你就拉到吧。有那功夫你幹點別的好不好。小姑父肯定不願花這些錢。人家撐死了也就是刷個漿。哎,要不等回來你給去刷刷?你個兒高,正合適。”悅子一邊堵死了國華的希望,另一邊又希望他能獻個人情。
“你也拉到吧。我還不夠累的?你為嘛不給去刷刷漿?個兒矮沒事兒,踩個高蹺照樣可以。這個好人還是讓給你吧,我就不跟你搶功了。”國華不動聲色的說道。
“你這是抬杠。給你個好人當你還不領情,你。。。”
“謝謝你。這個好人還是你去當。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愛刷不刷,反正我是去不了。蕊蕊,走,趁爸爸還沒上班兒,我帶你出去溜一圈好不好?”國華一扭身不再和悅子說話了。
見女兒高高興興地答應著,國華連忙換了笑臉耐心等待女兒穿衣套鞋,父女倆歡歡喜喜的一起出門去了。
“德性。就知道討好孩子,有功夫你為嘛不討好討好我呢?”悅子很不高興的想到。
作者:spot321
問點點好!
謝謝點點的精彩分享,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