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華出現的比每天都早。平時,他除了剛到舞廳時的四處巡查、監督外,總是要等到舞會開始了才到舞台這邊來,可今天,離舞廳開門還有幾分鍾呢,他就腳步從容的來到了舞台邊的化妝室兼休息室,這裏,人們正在忙著演出前的最後準備和各自的事情,有的在整理自己的儀表,有的在調試自己的樂器,還有人在無聊的翻看著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樂譜,也有人正在吞雲吐霧的過著開場之前的煙癮,“咿。。。啊。。。咪咪咪,嗎嗎嗎。”,“咿咿咿,啊啊啊。”有人旁若無人的拉開架勢,一聲比一聲高的吊著嗓子,那極具共鳴的聲音把國華的耳朵震得嗡嗡直響,國華站在屋門口的地方,一邊謙遜、熱情的和大家打著招呼,一邊不經意的用眼睛四下裏瞄著。
“郭哥,今天是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這麽早就現了真身了,是不是有嘛好事兒要告訴我們啊。”有人開玩笑似的。
“瞧你說的,我告訴你,我哪天都比你早,你來的時候我都走完一遍了。再說了,咱這兒有不好的事兒嗎?沒有啊。咱這兒天天都是好事兒,對不對。你呀,就等著好上加好吧。”國華笑著回到。
“郭經理,這陣子嘛事兒都是你一個人張羅,夠累的吧。馬經理怎麽還沒有回來的意思啊,他走了可是有不短的時間了,多虧了你啊,要不他哪能這麽省心啊。”又有人衝國華說到。
“看看看看,你呀,就是沒事兒瞎操心,我都不嫌累,你著的哪門子急啊。別叫我經理行嗎,顯得生分,叫我小郭、國華都行,就是別叫經理。馬經理缺席,那不是家裏老娘有點兒不舒服嗎,雖然說,那隻是小事兒一樁,可人家馬經理是個大孝子,老娘不得勁兒(指身體不好的意思)他不得鞍前馬後的照應著點兒嗎,是吧。快了,就快回來了。”國華回答著。
見雅芳正在化妝鏡的一側對鏡塗抹著口紅和胭脂,國華就順勢和屋裏的人們招了招手:
“天氣開始熱了,各位要注意身體啊,口幹舌燥時別忘了多喝水,千萬可別幹著。謝謝大家,辛苦了。”國華說完,又衝滿屋子的人點了點頭,就轉身出了門,他知道,雅芳一定懂得了他的來意:他有話要和雅芳說。
正如國華想的那樣,當舞廳又開始了日複一日的喧囂、激情和熱舞時,當國華在舞曲聲中開始了又一次的巡視並像往常那樣走到舞台上時,每天都雷打不動的、以同一個姿勢坐在那裏候場的雅芳早已經站在側幕旁等著他了。
“郭哥,你累壞了,從一大早到現在已經十幾個小時了,我真的不知該對你說什麽了。”雅芳沒等國華站穩就搶先開了口,兩隻手似乎沒有地方放似得緊緊的互相交叉在一起,臉上的不安表情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讓人一目了然。
“好嘛,瞧你說的,我至於那麽禁不住事兒嗎我,你把我當成泥人兒張的泥人兒了吧,我那有那麽嬌貴呀。甭擔心,我好著呢,沒事兒。哎,你看見那輛車了吧?沒碰壞吧?還滿意嗎?”國華一連聲的幾個問號。
“太滿意了。郭哥,你真棒,騎了那麽長的路,拐了那麽多的彎兒,卻連一丁丁點兒的漆皮都沒蹭到,太了不起了。我媽一個勁兒的誇你,你是沒聽見。還有,我想問問你,郭哥,你覺得我應該什麽時候開始學車呢?你還能不能教我了?”雅芳語速很快的說著,國華要是不仔細聽,那些詞兒就會立即被樂曲聲給吞沒了。
“你要是讓我說,那當然是越早學越好了,人家一般都是十幾歲左右就開始學騎車了,有的還小,人還沒有車把高呢就開始滿處晃悠套著腿蹬車了(用左腳踩住左邊的腳蹬子,把右腿從車大梁的空檔處伸到右邊,用右腳踩住右邊的腳蹬子,整個人有些歪斜的蹬車),你已經二十出頭了,晚了不老少的時間了,不過,沒關係,有好些個人都是成年了才學會騎車的,這玩意兒好學,跟玩兒一樣就會騎了。現在,你也有了車了,那還有嘛可猶豫的,那就是一個字:學。當然了,我當然可以教你了,這不是我先前對你說過的嗎,隻要能找到合適的時間就沒問題。現在說不清楚,你一會兒就要上場了,要不明天你也早點兒來?咱再商量商量?看你的,我嘛時候都行,行嗎?”國華用商量的口吻對雅芳說到。
“那行,郭哥,那我明天就早點來,咱們再商量商量,你說呢?”雅芳又反問到。
“沒問題,明天你就早來會兒吧,到時咱再說。行,那我先走了。”國華點了點頭表示讚同,然後就離開雅芳到別處查看去了。
淩晨,街道寂靜、空曠,寬闊的柏油馬路上車輛極少,偶爾,遠處會傳來幾聲火車汽笛的鳴叫聲,給沉睡的城市憑空增添了幾分不和諧的噪音,街道兩旁的高杆路燈把道路照得如同白晝一般清晰明亮,臨街的店鋪卻是清一色的黑燈瞎火門窗緊閉。國華即快又無聲的騎在自行車上,因為騎得賣力,已經有些微微的出汗了,他不時的張開嘴打著哈欠,因為四周圍沒有人會看見他,要是在白天,他絕不會如此“放肆”。國華此時沒有刻意的去想什麽,因為他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像一副生了鏽的齒輪那樣哢吱哢吱的似乎快要停轉了,他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趕快回家去,然後美美的睡上一覺。
摸著黑上了樓,國華輕輕的用鑰匙打開了單元門,他沒有開燈,一來是因為開燈可能會影響睡覺的人們,二來是因為月光透過廚房平台的玻璃門照在不長的過道上,使他能大致看清周圍的景物,他脫了鞋襪,又脫了襯衫和長褲,把它們掛在牆上的衣鉤兒上,穿了雙塑料拖鞋,一轉身鑽進了廚房,還不忘隨手把廚房的門關上。
廚房裏,國華輕輕地擰開了水龍頭,又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塊用來洗衣服的堿性很強的肥皂,還隨手把身上的跨帶兒背心脫下來當成了毛巾,先用手試了試水管子裏流出的自來水,感覺有些涼,但還可以忍受,於是,他就由慢到快,西裏呼嚕的擦洗了起來,最後,又用手摸到碗櫥裏的堿麵罐兒,從麵裏沾了些堿麵兒當成牙膏漱口,待到一切都收拾停當了,這才感覺渾身輕鬆、舒服、涼快多了,他手裏拿著濕背心,小心翼翼的打開廚房門,踮著腳走到小屋門口,輕輕的把門推開走了進去。
小屋裏靜悄悄、黑乎乎的沒有一點兒動靜,好在國華熟悉裏麵的一切,眼睛對黑暗適應的也快,不用開燈照樣也能行動。他先把濕漉漉的背心放在洗臉盆裏,然後就用手往前伸著,試探著一點兒點兒的往床邊挪去,終於,他的腿碰到了床沿兒,緊接著又用手摸到了枕頭和薄被,“恁麽還蓋薄被,有毛巾被為嘛不用呢,這不是要捂汗包嗎。”國華腦子裏閃過了這個念頭,隨手把被子推到了床腳,然後就輕輕的平躺到床上,嘴裏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氣,整個人就隨之放鬆了下來,眼皮子也不由自主的合到了一起。
國華正在迷糊中,忽然感覺身邊有了動靜,他似睡非睡的沒有動也沒有睜眼,緊接著就覺得眼前有一道亮光一閃而過,隨後就是悅子故意壓低了的嗓音:
“哎,先別睡,有點兒急事兒想問問你,就占你幾秒鍾時間。”悅子嘴裏說著,還伸手去推了推國華的肩膀。
國華人沒動,可眼睛卻睜開了一條縫兒,他眯著眼一看,好家夥,悅子正坐在他身邊,手裏還拿著一隻手電筒,光源胡亂的照在牆上,原來,剛才在他臉上一閃即逝的光亮就是悅子拿手電筒照的。
“嘛急事兒明天不能說,我現在困了。”等了幾秒鍾國華才開口,說完,他又閉緊了眼睛。
“不行,一碼是一碼,明天你還有明天的事兒,就幾句話,說完就完了。”悅子堅持著自己的主張,絲毫也沒有讓步的意思。
“嘛事兒?快說,我困著呢。”國華依舊閉著眼睛。
“我晚上整理東西的時候,發現咱的存折上被取出了三十塊錢,是你取的嗎?我就是想問問,你取錢幹嘛呀?恁麽沒告訴我一聲呢?”悅子開門見山,她知道國華的確需要休息,可她實在是不想等,等到明天,國華還是要上班,她和國華還是在白天見不著,還是得半夜裏才能見麵,一樣的事兒,早晚得問,哪天都是一樣的。
“是我取的,不是我還能是誰。這不還沒得空兒告訴你嗎。這也叫急事兒?行了,該睡覺了。”國華還是閉著眼睛。
“你有嘛事兒要那麽多錢呀?恁麽從沒聽你說過呢?”悅子沒有停住的意思。
“同事家裏臨時有急事兒,要借點兒錢,我就答應了,就這麽簡單。”國華快速的回答到。
“哦,那就行了,這我就知道了。哎,你同事是男的還是女的?嘛時候還錢呀?”悅子很自然的又轉移了話題,這是她不能不知道的。
“你還有完沒完?不說就幾秒鍾嗎?這都好幾分鍾了,借錢就是借錢,跟男女有嘛關係?嘛時候還?有了錢就還唄,沒有錢就不還唄。”國華閉著眼睛好像就要睡著了,聲音也變得更小了。
“好嘛,你倒是挺大方,借錢也不說訂好了還錢的準日子,那要是一年不還呢,嘁,那還有不少利息呢。”悅子關了手電,一邊嘟囔著,一邊也躺下了。
“你知道一百塊錢存銀行能有幾個利息嗎?借三十塊錢給人家你還惦記著利息?你快哪兒涼快哪兒歇歇吧。要不恁麽不愛和你說話呢,你還好意思問我‘為嘛沒有跟你說’,我問問你,你一年到頭沒少給你們家幫襯吧,你哪回跟我仔細說過?我問過你嗎?你為嘛就沒想著跟我細說說呢?為嘛?因為你覺著用不著,因為你覺著你就是大拿(管事、包攬的意思),因為你覺著你就是一家之主,是吧?誰給你封的?你倒是不知道客氣呀,那我為嘛就非得跟你說呢?你是誰啊?我領導?其實,說也沒關係,有嘛了,不就是借點兒錢給同事嗎,我就是討厭你這種口氣,知道嗎,一說話就跟審犯人似得,一上來,想著就是別人都不對,就你有理。行啊,既然如此,你明天也給我報報賬吧,把每回為嘛給你們家錢,給了多少都給我說說吧,要是不說,那就是不講理了,對不對,聽起來也不公平啊,是不是。就這樣吧,別忘了明天好好回憶回憶。現在,沒工夫和你鬥嘴玩兒,你不睡,我還得睡呢,明天見吧咱。”國華翻了個身,背對著悅子說到。
“德性,我們家跟你朋友是一回事兒嗎?一個是自己人,一個是外人,八竿子扯不上的事兒,再說了,我也沒說不跟你打招呼啊,你自己不想聽反倒怨起我了。行了,我不跟你矯情,你朋友愛嘛時候還錢就嘛時還吧,跟我沒關係,你樂意不就完了嗎。”悅子還是嘟囔著,不過聲音裏有了些小心謹慎的味道。
國華沒有回答,背對著悅子,閉著眼睛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老實了吧,哎,別逼人太甚,弄急了誰也沒有好果子吃。”
雅芳從理發店下了班,沒有回家就直接上了往舞廳方向開的公交車,她昨天就和國華訂好了,要早些去舞廳商量有關她學騎自行車的事情。
上午出門前,雅芳就和媽媽打了招呼,說她今天下了班就先不回家了。
“那你不得餓肚子嗎?雖然俗話說的是‘飽吹餓唱’,可肚子裏一點兒食沒有那也不行呀,要不你多帶些午飯,中午多吃兩口肯定還能多挺些時候。”雅芳媽關切的對女兒說著。
“您不用操心,我一個大活人還能餓死不成,不就早去一個多鍾頭嗎,我不餓,回家再吃也沒關係。”
“你還沒說為嘛要早去一個多小時呢?又給你加任務了?”雅芳媽總是要問問清楚的。
“不是,是和國華哥商量他什麽時候能教我學騎車的事兒。您看,我每天唱完歌兒就得走,晚走就沒車了,可國華哥得到半夜才能回家;他每天去得早,我每天去得晚,根本就沒時間商量。所以,我今天早去,就是為了能和國華哥多囉嗦幾句,最好還能和他訂好具體時間,我想趕快把車學會,那樣就方便多了。”雅芳解釋到。
“人家那麽忙,能有時間教你嗎?要不你就找找別人?老麻煩人家不合適啊。”雅芳媽試著問到。
“您說找誰?有誰能教我?找誰都是麻煩人。再說,這是國華哥先前自己提出來的,要不我買什麽車呀。您說得是有道理,我知道,我看吧,實在不行也隻能先放放了,我也不想勉強國華哥啊,他一天到晚的太累了。”雅芳又說到。
“好了,我不說了,你都這麽大了,主意自己拿吧。”雅芳媽沒有再說下去,她覺得女兒一直以來都是懂事和有主見的,她還是不要過多的幹預女兒的事情。
一下車,雅芳老遠就看見了在舞廳門口附近徘徊的國華,她心裏一熱,心想,國華哥真是太細心了,他這樣做,明明就是怕我來了敲大門沒人聽見呀。她加快腳步,向著國華走去。
先前,國華在五點多鍾的時候就已經出去了一趟,他是到兩個街口之外的一個剛開業沒多久的個體餐館兒買吃的去了,那個老板聽說他是舞廳的人,對他十分的殷勤、周到,不僅菜給的多,而且還免費借他容器讓他把買的食物帶回舞廳,因此,國華就買了一份兒獨麵筋和一份兒魚香肉絲,外加兩碗米飯,一並提溜著回了舞廳辦公室。
現在,他在舞廳門口附近已經等了快二十分鍾了,每次看見有客車到站、停車,他都會定睛瞭望,可是,到目前為止,已經相繼過去了三、四輛車了,卻始終不見雅芳的身影,正當他琢磨著雅芳為什麽還沒有來的時候,又有一輛車靠在了遠處的站台邊,他立即目不轉睛的盯著每一個從車上走下來的乘客,直到看見了那個梳著短發的身影出現,他才舒了一口氣。
國華站在原地沒有動,他不想讓自己在雅芳麵前顯得那樣的易激動和不沉穩,他要像個真正的大哥哥一樣穩重老練,而不是毛頭小夥兒一般的天真幼稚,他表情愉快的注視著一步步向他走過來的雅芳,直到雅芳走到了跟前,他才微笑著開口說了一句:
“是不是趕上晚高峰了?我都已經做好了再等幾輛車的準備了,就知道你準不是擠車的高手。”
“郭哥,你也太小看人了吧,要是不信,下次咱們來個擠車競賽怎麽樣?你準保擠不過我。”雅芳笑嘻嘻的回了一句。
“嗬,不服輸,有性格。走吧,咱趕快進去吧,你先吃點兒東西墊墊,然後咱們再商量恁麽學車的事兒。”國華一邊走一邊說著,兩個人很快就來到了舞廳的門前。
(我們這裏下大雨,斷電四個多小時,以為這稿子今晚發不出去了,不想,到最後電還是來了,就匆匆發稿了。)
作者:spot321
情節精彩!
看得我拍案叫絕!
周日快樂,點點!
點點寫得精彩, 合情合理, 期待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