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緊鎖著的大門是整十點被工作人員從裏麵打開的,那時,門口已經陸陸續續地聚集了不少踩著點兒上門看光景、買東西的顧客,門一開,人們就呼啦一聲一起往裏擁,進了大堂又立即四處散去,向著四麵八方、樓上樓下擺放著不同種類商品的櫃台走去。
雅芳是差一刻十點的時候離開的,要不是因為國華的催促,她怎麽也還得再呆個五分多鍾才走呢,她的理發店離勸業場很近,就在南京路上,也就五分鍾的路程,她不忍心讓國華一個人孤伶伶的站在那裏等待,而且還是為了她。
雅芳很喜歡和國華站在一起的感覺,那是一種混合著喜悅、興奮、依戀和溫柔的感覺,就像小妹妹依附著大哥哥那樣,看到有人不時的用那種帶有明顯猜測的目光打量她和國華時,雅芳的心裏就喜滋滋的,她不在意人們可能把他們看成是一對戀人的想法,要真的是那樣才好呢。雅芳從來也沒有打聽過和看見過國華的愛人,但她打心眼兒裏羨慕她:她是一個多麽幸福的人啊,她是如此的幸運,能和國華這樣的男人組成家庭,她一定是一個既聰明又美麗還善解人意的女人。
國華對雅芳是有感情的,那種感情是參雜著同事之間要互相幫助的;男人想要為女人擔當的;兄長願為小妹付出的;以及隱隱約約的說不清楚的對雅芳的不舍與放不下的各種心情的混合。對於人們無意之中投向他們倆的各式各樣的目光,國華似乎一時還有些不大適應,因為在這之前,他隻和悅子那樣一起站在大庭廣眾之下過,而現在,站在他身邊的和他隻相隔一尺多遠的卻是年輕的雅芳,他或多或少的有些不輕鬆,他不是怕給熟人看見,他根本就沒有什麽可避人的,他又沒做什麽壞事,他隻是覺得。。。覺得。。。他也說不出來到底是為什麽,反正他就是有些不自然。
國華幾次婉轉的勸雅芳去上班,一來是為了雅芳能有個機會在上班前稍稍調整一下、休息一會兒,二來就是想要自己一個人放鬆一下。無奈,無論他如何試著把雅芳說走,雅芳就是要陪著他一起“罰站”,他知道,雅芳是真心的為了他,因此,他也就不好意思再說什麽了,他是絕不會讓雅芳傷心的。
商場開門時,國華並沒有和人們一起往裏頭擠,他沒有什麽可著急的,他想要的東西早已經在某個隱秘的角落裏靜靜地等待他的到來了,隻需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就可以把那件東西拿走了。國華今天是提了男式手提包來的,要不是因為那兩條兒煙和一百多塊錢,他是絕對不會拿那個包的,他一向喜歡輕裝空手出行的方式,什麽包啊,袋子啊對他來說都是多餘的。
一進商場的大門國華就徑直往賣自行車的地方快步走去,到了近前一看,好家夥,昨天剩下的四輛26型女車這會兒一輛都不見了,他的頭上立刻就有了冒汗的感覺,暗暗慶幸自己的決定簡直是太偉大了。
“現在的人們買東西跟搶一樣,就好像嘛都不要錢似的。”國華心裏想著。
他東張西望地踅摸了一圈兒,並沒有看見半個售貨員的人影兒,倒是瞧見不遠處貼著“閑雜人等不得入內”牌子的一間小屋似乎有人進進出出的,國華走過去,在離門有兩三尺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他想等一等,看情形再決定是否要進去打探一下,正在猶豫中,一個年輕人從屋裏走了出來,看見國華站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既不像要買東西又不像要找人,就開口問到:
“哎,你有嘛事兒?找誰呀?是想買車嗎?想買車就往那邊兒去,這兒是辦公室,你沒看見上麵貼的牌子嗎。”年輕人還挺衝(說話很直率、大膽的意思),也不等國華開口,就主觀的下了定義。
國華微微一笑說到:“您別說,我還真有點兒事兒,是你們這裏的小靳讓我來找他的,他來了嗎?要是來了還麻煩您幫我遞個話兒給他,就說有個姓郭的找他,我先謝謝您了。”
“哦,原來你是來找靳重慶靳哥的啊,早說啊。他剛來,就在裏麵呢,我給你喊一聲兒去。”一聽國華是來找靳售貨員的,年輕人的態度頓時就變得極其熱情,轉身就進了屋,幾秒鍾之後,靳售貨員就從屋裏走了出來。
“好嘛,你還真是頂著門兒來的啊,我還琢磨著你恁麽也得快十點半才能到呢。恁麽樣,你看見了嗎?啊?我昨天恁麽跟你說來著,我說的沒錯吧?!昨天你要是一猶豫,哎,這車就沒了。”靳售貨員一見國華就說上了。
“那是,要是沒有你靳哥的料事如神,我這車還真得泡了湯。”國華趕緊附和著。他的確是挺感謝這位靳重慶售貨員的,要不是他昨天的大力催促和推銷,他還真就有可能今天才來買車了,那不就是雞飛蛋打一場空了。國華從提包裏拿出了裝錢的信封對靳重慶說到:
“靳哥,你看我是不是現在就去交錢啊?”
“好嘞,你跟我來一下兒,我帶你到收銀台去交錢。”靳售貨員邊說邊指著前方,帶著國華去會計那裏交買車的錢去了。
交完了錢,在回辦公室取自行車的路上,國華找了個人少的地方拉住了靳重慶,他從提包裏拿出了那個紙包,並把它遞給了靳重慶:
“靳哥,謝謝你的大力幫助,沒有你,我這車是無論如何也買不來了,我真的是感激不盡啊,也替我朋友說聲謝謝。你要是不嫌棄就收下我的這點兒心意,以後有用得著小弟的地方,我一定盡心幫忙。”
“別別別,你這是幹嘛,你還來真的啦,你恁麽這麽見外呢,我不就是勸你買輛車嗎,有嘛了,我本來就是幹這行兒的,再說那屋子是公家的,也不收錢,所以你不用破費,趕快收起來啊,咱推車去,你把我當成嘛人了。”靳售貨員推辭著。
“我把你當成兄弟才這樣兒做的,你要是不收著,你就是瞧不起小弟我,再說回來,這煙就是為你買的,我又不抽煙,我拿著有嘛用不白搭了嗎,你說是不是。”國華接著說到。
“嗨,我恁麽會小瞧你呢,你是個痛快人,我願意交你這個朋友。”靳重慶連忙解釋到。
“那好,既然瞧得上我,那就收下這點兒的心意,你就別推辭了,咱趕緊拿車,我還得家走呢。”國華順勢把紙包塞進了靳重慶的手裏。
“跟你沒法兒說。那好吧,我就不客氣了。以後有嘛要買的,盡管來這裏找我,千萬別不好意思聽見了嗎。”靳售貨員半推半就的接住了國華塞給他的紙包。
國華騎在自行車上,左手扶著自己自行車的車把,右手扶著新買的26型女車的車把,像個技術高超的雜技演員一樣讓兩輛自行車平穩的並排前行著,他謹慎小心,耳聽八方,眼觀六路,總是在靠近人行道的地方騎著,他不是擔心自己的平衡能力不過硬,而是害怕旁的人騎車不小心把雅芳的新車給刮傷了,這一路上,國華見亂就停,見人就躲,見車就讓,終於穩穩當當的把新車毫發未傷的帶到了雅芳家的門口。
仔細的把新車鎖好,國華走進門洞,站在雅芳媽媽住的單元門前伸出手在房門上輕輕的敲了三下,隨即,他聽見屋裏麵有腳步聲向門口靠近,緊接著,門被打開了,一個和雅芳的長相有些相似的中年女人站在了門口。
“你是不是那位姓郭的和雅芳一起的同事啊?”中年女人一臉和藹的開口問到。
“伯母(天津人一種對女性長輩的尊稱)您好,對,我就是郭國華,給雅芳送車來的,雅芳是不是跟您說要把車放屋裏啊?”國華自我介紹著。
“對對,她跟我說了,說今天中午的時候你會幫她把車買回家,怕放在外麵被別人給碰了,要把新車放在我屋裏。那你就受累把車推進來行嗎?”雅芳媽笑嗬嗬的。
“您別客氣,那有嘛受累的,我這就給您推進來。”國華返身到院子裏把新車打開,在雅芳媽的指點下把車推進了不大的獨單元。
“來來來,趕快坐下歇歇吧,聽雅芳說你一大早兒就去勸業場等著去了,讓你受這麽大的累,真是不好意思的。”雅芳媽熱情的給國華讓座,請他在不大的前廳裏擺放的餐桌邊的木椅子上就坐。
“不了,伯母,我不累,您不用客氣,我和雅芳都是一起的同事,幫忙是應該的,您忙您的吧,我也該走了。”國華客氣的沒有坐下。
“嗨,那不行,哪兒有大老遠的給買車、送車到家連水都不喝一口的道理。要是讓雅芳知道了準得跟我急。來來來,就坐一會兒還不行嗎?”雅芳媽執意讓國華坐下,國華猶豫了一下,覺得人家是長輩,又那麽熱情,要是再一個勁兒的推辭就不太禮貌了,隻得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見國華終於坐下了,雅芳媽連忙去小廚房裏端出了一杯早已沏好的茶放在他的麵前,話也沒說就又進廚房去拿出了一個瓷碟子,上麵放著幾個不大的蘋果和一把小刀,把碟子放在餐桌上,她自己順勢也坐在了國華的對麵。
“這是剛才沏好的茶,現在已經不那麽熱了,趕緊喝一口吧。”雅芳媽依舊笑嘻嘻的對國華說到,又順手拿起小刀和一個蘋果就要削皮。
“伯母,您千萬別削,我不吃,我真的坐不住,要不這樣吧,我喝茶就行了。”國華連忙攔住雅芳媽,又趕緊端起了茶杯往嘴邊送去。
“我喝茶就行了,真的,我愛喝茶。”國華真的就喝了一口茶,以表示自己說的是實話。
“那你就多喝點兒。小郭啊,你和雅芳同事幾年了?雅芳真是好福氣,遇上了你這麽個熱心腸的人,聽說你和前途還是同學?”雅芳媽笑模笑樣的瞅著國華問到。
“對,我和馬前途是中學同學,我們倆兒打上學起就特別好。自打雅芳去唱歌我們就認識了。您又客氣了,同事之間互相幫忙是應該的,要說起來,我還得感謝雅芳,她可是個懂事、講理的好姑娘,性格那麽好,我們都非常喜歡她。”國華回答到。
“雅芳常跟我念叨你,說郭哥對她很照顧,下雨天還送她回家,自己都淋病了也不言語,這回又借錢給她,幫她買車,還要教她學騎車,我打心眼兒裏謝謝你。唉,不瞞你說,自打她爸去世,這麽多年了,能讓這孩子高興的事兒還真是沒幾件。雅芳挺不易的,白天上班,晚上還去唱歌兒,也是挺累的,唉,誰讓我這個當媽的沒本事呢,拉了孩子的後腿。不過,好在她喜歡唱歌,一唱歌她就開心,再說,她是去前途和你那裏唱歌,她開心著呢。過去我還想著要她別去了,現在看她天天那麽高興我就嘛也不說了。所以,還是那句話,我應該謝謝你才對。”雅芳媽一口氣說了這一大段,把個國華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嗨,您千萬別見外,那都是應該的。雅芳知道顧家,喜歡唱歌,一上台就倍兒精神,真的。您不用操心,雅芳有嘛事我一定會幫忙的。”國華向雅芳媽保證著。
“我沒見外,我要是和你見外,我就不說剛才那些了。小郭,一看你就是個好人,雅芳能跟你一塊兒共事兒我就省心了。”雅芳媽依舊笑眯眯的。
告別了雅芳媽,國華就一路騎車向離自己家門口不算遠的銀行奔去。不知怎麽的,他的腦子裏總是不停地閃現出剛才雅芳媽對他說過的那些話:“雅芳經常跟我念叨你,說郭哥對她很照顧。。。”、“小郭,一看你就是個好人,雅芳能跟你一塊兒共事兒我就省心了。”、“小郭啊,雅芳真是好福氣,遇上了你這麽熱心腸的人。。。”。這些零零散散的話語使他在無意之中知道了一個秘密,一個他一直以來都想要弄清楚的事情:雅芳對他是很有好感的,也可以說,雅芳是喜歡他的。想到這裏,國華的心一陣亂跳,握著車把的手心也開始變得潮濕,騎在車上的他下意識的東張西望了一番,好像生怕給誰看見似的,與此同時他又想到,今後,自己該如何對待雅芳呢?因為,事實上,他也是喜歡雅芳的。
國華回到家已經過了晌午十二點了,一開門正碰上國華媽端著一碗剛剛做好的小白菜煮掛麵湯從廚房出來,他連忙舉起了手裏提著的手提包,衝著老媽說到:
“媽,我給您買了您最愛吃的‘石頭門坎素包’子了,還熱著呢,您趕快吃這個吧。”
“哎呦,我還以為你中午不回來了呢,就做了一碗麵條兒。你買了多少包子?我吃這個就挺好的,給悅子留著吧,她也愛吃那一口兒。”國華媽把麵條端進了大屋,對跟進來的國華說到。
“我買了八個呢,您放心,有她的份兒,那麽多的包子她一個人吃得了嗎。沒事兒,一碗麵條咱兩人分著喝不就完了嗎,一人再吃兩包子不就行了嗎。”
“你恁麽想起買包子了?”娘兒倆個吃飯時,國華媽順口問國華。
“我不是給您取錢去了嗎,那附近不就有包子鋪嗎,我一想,幹脆,咱就吃包子吧,省事兒啊。”國華興許是餓極了,嘴裏嚼著包子,含混不清的說著。
“你這孩子,不是不叫你取錢嗎?你恁麽非得取呢,你是不是就想沒事兒找打架玩兒啊?啊?”國華媽數落著國華。
“那是您的錢,我得還給您啊。打嘛架?有嘛可打的?我不就取了三十塊錢嗎,回來告訴她不就完了嗎。您甭著急,沒事兒啊,趕快吃您的飯吧。”國華安慰著母親。
飯後,國華從皮包裏拿出了存折兒,又從存折兒裏翻出了三十塊錢放在大屋的飯桌上,
“媽,給您把錢放這兒了,趕快收起來吧,別一會兒弄丟了。”說完,他就進了自己的小屋,拉開大衣櫃的門,又拉開裏麵的小抽屜,把那本存折兒放回了原處。
“嗨,你這孩子就是杠頭啊,我告訴你,悅子要是和你鏘鏘,你可別賴我沒和你打招兒呼。”屋外,國華媽嘟囔著。
國華從小屋裏走出來站在前廳裏,對著母親一字一句的說到:
“我也告訴您,她要是因為我借了三十塊錢給人家就和我吵吵,我就和她翻臉,”
“你個小兔崽子,你恁麽說話呢啊?你不想好好兒過日子了?別沒事兒找不自在啊。”國華媽在廚房裏急火火的說著。
國華沒有回答,又徑自走回小屋,坐在床邊,身子往後一仰就倒在了床上,他眼睛看著天花板,自顧自的想起了心事。
作者:spot321
點點周末快樂!
謝謝點點的好文分享,非常喜歡你細膩的文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