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ot's World
五花八門身邊事，喜怒哀樂筆中行。
正月裏的那一吵，讓悅子和國華著實冷戰了不少的日子。每天的出車，收車，兩個人除了一致的對客人們耐心，周到，努力賺錢外，私下的時間裏，卻幾乎很少有什麽多餘的對話。以往，每當兩個人鬧了別扭，國華總是第一個服軟兒和開口說話。那可不是因為他就是個“妻管嚴”，事實上，國華最看不上那種事無巨細，不管對與不對都聽妻子擺布的男人；也最不喜歡得理不饒人，沒理攪三分的女人。同時，國華還認為，如果沒什麽出格兒的大事兒，男人就應該讓著女人點兒。用他的話說：聽說過那句“好男不和女鬥”的老話兒嗎。唉，咱是個大老爺們兒，不能因為屁大點兒的事兒就跟女的置氣（鬧別扭，生氣的意思），多栽麵兒（丟臉的意思），對嗎。這話聽上去十分的粗糙 ，可話糙理卻不糙。誰讓他心目中的男人形象曆來就是心胸寬大，粗狂豪放；女人們卻又是心細如麻，凡事認真呢。因此，每回兩個人吵架，拌嘴之後，國華不是用肉麻的好話哄逗悅子，直到她咧嘴一笑才算完事兒；就是又摟又抱膩膩乎乎，用肢體語言去打動悅子的心，真正是應了那句“夫妻沒有隔夜仇，床頭吵架床尾和。”的諺語。可這次的情形卻和以前大不一樣。這次國華不僅沒有高姿態的第一個開口說話，嚐試著去和悅子套近乎，耍貧嘴，打情罵俏，而且晚上回了家，也沒有要和悅子擠一個被窩兒睡覺的意思和欲望，一副將原則堅持到底的氣概。剛開始的兩天，悅子還是人高氣盛，一副滿不在乎的精氣神兒，心裏暗自琢磨：哼，看把你神氣的嘛似的，不出兩天你就老實了。跟我置氣，跟我來勁兒，能有你的嘛好兒，咱看誰先服軟兒。可不曾想，等了三，四天，眼看著國華連一點兒要跟她賠禮道歉，講和妥協的意思也沒有。不僅如此，國華還一反常態地把她這個大活人不當女人看待，每天晚上都是自顧自的上炕鑽進自己的被窩，就是和她挨得很近也從不越雷池一步，好像他身邊睡的不是皮軟肉嫩的悅子，而是一條刺刺拉拉的麻袋一樣。
“嗬，行啊，長能耐了，還挺有誌氣啊。行，你不和我說話，我也不理你。想讓我說好話，服軟兒，沒門兒。”悅子心裏想著。可不知怎麽的，她這樣想的時候感覺底氣並不是很足，似乎有些拿不準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是聰明，還是不聰明了。
每年的“年”一過到正月十五也就算是到頭了。話雖是這麽說，可人們過元宵節的心氣兒卻一絲一毫也沒有減退。不僅如此，大街小巷還似乎比前幾天更加的熱鬧了，隻要是規模不小的飲食店，就都會爭相出售各種不同芯餡兒的元宵，更有甚者，還在商店的門口兒擺個大笸籮，現場為過路的人們表演做湯圓兒的過程，為的是吸引路人停下腳步駐足觀看，待到他們看得心裏高興時，興許就會情不自禁的掏錢買元宵了。各大公園裏也都不約而同的張燈結彩，舉行元宵節遊園燈會或者是猜謎燈會。到末了兒，不管是愛吃元宵的，還是不愛吃元宵的，人們都會應景兒般的買幾個回家煮上一煮，好像不吃上幾個元宵，這年就不算圓滿結束似地。
悅子和國華還是和每天一樣，一早就出車去了天津，到了中午時分，他們已經從寶坻到天津來來回回地跑了三趟車了。當國華把車在西車站停車場再一次刹住的那一瞬間，他們倆個都同時感覺到了饑餓。和每天一樣，悅子沒有說什麽，就從國華的黑色手提包裏拿出了帶提手的老式搪瓷保溫罐兒，準備下車去車站附近找個小飯館兒先隨便吃些東西，然後再買些飯菜帶回車上，給守車的國華當作中午飯。就在她就要下車的當口，多日沒有和她說話的國華突然大聲的冒出了一句：
“今天是正月十五，吃元宵的日子。”然後，就沒有了下文。
悅子沒有回答，可臉上卻露出了一絲藏不住的笑意，好在她是背對著國華往車下走，否則準能被國華看個正著。
“嘿嘿，終於憋不住了吧。”悅子在心裏暗暗想著。
找飯館兒的路上，悅子看見站前廣場上有幾個賣元宵的攤點兒，正向南來北往的乘客們賣力地推銷著各自店裏的元宵，她連想也沒有想，就朝一個攤位前杵著一塊“桂順齋秘製湯圓”的地方走了過去。
國華的肚子已經咕嚕嚕叫了不短的時間了，卻還不見悅子的身影。以往，悅子在這個時候早就回來了，他估計今天悅子一定是為了買元宵而多耽誤了些時間。
“唉，人是個好人，可恁麽就這麽撅，這麽強呐。出大力的活兒，她一點兒也沒少幹，可就是學不會好話好說。一說話就噎死個人，一張嘴就得理不饒人，她恁麽就不會說句溫柔的話呢。真是一個杠頭啊，沒治了。”國華心裏想著。
此時的悅子，正一隻手提溜著搪瓷保溫罐兒，另一隻手拎著兩盒子元宵往停車場快步走去。先前，她已經看過手表了，知道自己已經下車快半個小時了，那就意味著，國華得囫圇吞棗一般的吃飯，更或者，他的飯還沒吃完，就得開車走人。說實話，悅子其實是很心疼和在意國華的，隻是她從來也不願意把這種女人特有的細膩的情感直白地，露骨的表現出來。她認為，她對國華的好國華是知道的，即便是她說話的方式有時不太親切，不夠溫柔，但那也全是為了國華好，他應該理解她才對。
“快吃吧，今天可是不老早的了。都是因為去買元宵的緣故。我給你買了一個三鮮湯，三兩米飯和一份兒木須肉。米飯可能不太夠，因為買了湯，就沒有太多的地方放米飯了，可又不想讓你幹噎。”悅子終於回到了車上，氣喘籲籲的一邊說著，一邊把保溫罐兒遞到國華手裏，又從黑提包裏的鋁飯盒裏拿出一把勺子遞給國華。國華沒有說話，打開保溫罐兒，就狼吞虎咽的大口吃了起來。悅子沒有再說什麽，把那兩盒兒元宵小心翼翼的放在發動機右邊的地板上，就退到一邊靜等。
“你恁麽買了兩盒元宵呢？”國華終於有機會開口了，一邊大口的喝湯，一邊問悅子。其實，他才用了不到七分鍾就把飯菜吃得一幹二淨，都快成當兵的了。悅子有些心疼。
“一盒兒自己吃，一盒兒給劉師傅。”悅子隻說了這一句話，就再也不說了。她相信，國華懂得她的意思。
車子返回鎮上的時間比平時要早了不少，這都是因為國華緊趕慢趕的原因。他們是想回家煮元宵過十五。國華把車子停在了老劉飯館兒的門外，刹車熄火一氣嗬成，下了車就和悅子一起向飯館兒的大門走去。這回，他沒有一個人先進，而是掀起門簾子和悅子一起走了進去。
“您還忙活著呢。”國華向正在收拾桌子的老劉的妻子打了聲招呼。
“妮們來咧。快坐下歇會兒。老劉，國華兩口子來咧，你快出來吧。”老劉的妻子一邊招呼兩個人落座，一邊向灶間喊了一嗓子。
“來咧。哎呀呀，妮嘍今天可是回來的夠早滴。是不是惦記著過節呀。嗬嗬。”劉師傅快步從廚房走出來，熱情地和兩人打著招呼。
“您說的太對了。今天可是過年的最後一天了，誰不想有始有終啊，您說對嗎。再說了，吃元宵就意味著圓圓滿滿，多吉利呀。我們就想討個吉利，一年就會順順當當的。”國華笑嘻嘻的對老劉說著。
“這是‘桂順齋’的元宵，那可是天津衛有名兒的清真點心鋪，他們做的元宵就是比別人的好。這是特意給您捎的，祝您們一家團團圓圓，和睦幸福。請您千萬不要客氣。”悅子接著國華的話茬兒邊說，邊把元宵盒兒遞給老劉。
“這是怎麽話兒說地。妮嘍還這麽客氣幹啥唉。我奏給妮嘍奏了幾頓飯，妮嘍還掏錢給我們買東西，我都不好意思咧。”老劉真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您千萬別見外啊，我們是應該的。謝謝您一直以來對我們的悉心照顧，謝謝您給我們做的好吃的飯菜。您要是不拿我們當外人兒，您就收下吧。”國華認真的說到。
“行咧。既然你都這麽說咧，那我要是再不收下就太虛咧。成，那就謝謝咧。坐坐，坐吧。妮嘍等等，我去給妮倆炒兩個菜，也算我的一點兒心意唄。”老劉一邊說著，一邊就要往廚房走，卻被國華一把拉住了衣袖。
“您千萬別忙呼啊。您想，我們要是在您這兒吃了晚飯，那我們回家還恁麽吃元宵呀。還不得撐壞了。您說是吧。趕明兒我們再來，行嘛。今天就不在您這攪合了。謝謝您啊，我們該回去了，咱明兒見。”國華一邊認真地說著，一邊拉上悅子就往門外走。
“這孩子，真是滴，送了東西，還不吃飯。好好，今天特殊，我奏不攔妮嘍。回去多吃幾個元宵，好好高興高興吧。”老劉一邊說著一邊把國華和悅子送到了大門口，一直等到他們兩個人開車走了，方才進屋。
灶膛裏的火一閃一閃的還挺耀眼，大鐵鍋裏的水已經滾開了，熱氣兒順著木頭鍋蓋的縫隙處往外蒸發著。悅子掀開了鍋蓋，把它放在了灶台上，順手拿過那盒兒晌午才買的元宵，數著數的往鍋裏放進了十幾個，然後又把鍋蓋重新蓋上，坐下來繼續往灶膛裏一小縷，一小縷的添加著碎秫秸杆兒。
“國華，給我弄點兒涼水來。”悅子衝屋裏喊了一聲。
隨即，裏麵傳來了腳在地上拖拉著鞋子走路的聲音，進而，國華從屋裏走了出來，從堂屋裏靠右牆角放著的黑乎乎的又老又舊的碗櫥裏拿出了一個不小的粗瓷碗，一步一塔拉的去到院子裏的地下水龍頭底下接了一碗涼水，旋即，又轉身回到灶間，把碗放在了灶台上。
“擱這兒啦，夠用嗎？”國華問道。
“估計還得來一碗，要想元宵煮的個兒大，餡兒熟，表皮粘軟，就得勤點水，點一次水，元宵就漲一次。”悅子邊說，邊掀起了鍋蓋。
“介嘛玩意兒，恁麽都粘鍋了呢。”悅子急忙往鍋裏倒了小半碗涼水，又用長把兒的飯勺小心翼翼的往鍋裏去攪動那些半生不熟的元宵。還好，元宵們才剛剛開始粘鍋，隻是有些個破損，卻還沒有到糊鍋的份兒上。
“都是這破灶弄的，掌握不好火候兒，要是用家裏的煤球兒爐子，肯定不會出這破事兒。”悅子嘟囔著。
“唉，嘛事兒啊，有嘛地了，破了不還是元宵嗎，不還能吃嗎。別上火啊，沒事兒，咱照吃不誤。”國華不緊不慢的在一旁勸著悅子。
“這多不吉利。吃元宵，吃的就是個團團圓圓，甜甜蜜蜜。元宵都破了，那還能叫圓嘛。”悅子一邊說著，一邊又往鍋裏加了些涼水，眼看著元宵們又漲了個兒。
“你嘟囔嘛呀，又不是沒有整的啦，那不還有半盒兒啦嘛。趕明兒咱還可以接著煮啊，今天沒經驗，明天我保你準能煮好了。”國華安慰著滿心不高興的悅子。
“來來來，趕快盛出來吧，這不挺大個兒嘛。你看，也不是個兒個兒都破啊，這不還有幾個好的嘛。”國華又從碗櫥裏拿出了一隻碗，把兩隻碗並排擺在了灶台上，就等著悅子往碗裏盛元宵了。
“隨它去。愛恁麽樣就恁麽樣吧。”悅子嘴裏不知嘀咕些什麽，一邊說著，一邊把鍋裏的元宵分放到兩隻碗裏，兩隻碗裏都是即有破的也有不破的，很是平均。
“你這些能吃飽嗎？要是不飽，等會兒我再給你煮幾個。”悅子把兩隻碗放在了堂屋裏的飯桌上，去碗櫥裏找出兩雙筷子，先把筷子在大鍋裏的熱水中燙了一燙，然後遞了一雙給國華，自己隨即在飯桌旁坐下，準備開始吃元宵。
“好家夥，你把我當飯桶了。這些足富裕。喲嗬，還有紅果餡兒的，以前可沒有啊。”國華邊吃邊說。
“還有巧克力餡兒的呢。現在都是改良品種了，加了好多以前沒有的餡兒，要不恁麽會有那麽多人買呢。站前那麽多賣元宵的，就桂順齋攤子的人最多。”悅子邊吃邊附和著國華，可不知怎麽的，她的心裏就是高興不起來。按理說，這回她算是和國華又和好了。兩個人雖然誰也沒有和誰認錯，道歉，但互相的原諒卻是不言而喻的。以國華的性格來說，他要是不原諒你，他是絕對不會和你拉拉扯扯，還有那麽多的話說。今天，他主動地和悅子說話，又是幫忙，又是聊天的，這些就足以說明，他和悅子和解了。至於悅子，她自認和國華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麽可以上綱上線的大分歧，她不過就是經常的和國華使一使性子，發一發牢騷，再吃點兒沒影兒的幹醋，女人嗎，誰還不會撒撒嬌呀，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呢。話又說回來，今天，就是國華不和悅子先說話，悅子也要利用這正月十五的大好機會來與國華和解。想一想，十五，月圓之日啊，又是在正月裏，且還是一年之中的第一次月圓之時，還有比這再吉利，再喜慶的日子嗎。有什麽事情不能在這圓圓滿滿的日子裏解決呢。
本來，一切都是那麽的自然，和諧，順理成章，悅子甚至都早已料想到了今晚必然要發生在她和國華之間的夫妻之事。可誰成想，那一鍋煮破了的元宵把悅子的好心情給攪了個七零八落。悅子不是迷信的人，可她又相信世間的一切事物都是有靈性的。
“為什麽那象征著圓圓滿滿，和諧美好的又白又圓，又甜又香的元宵會被我煮破了呢？而且還是在我們兩個鬧了別扭想和好的時候破的。這是灶王爺的惡作劇還是老天爺的真安排呢？如果都不是，那又是為嘛呢？是我吃飽了撐的胡思亂想？”悅子在心裏自己和自己較上了真兒。
“唉，悅子，吃飽了就好好歇歇，今天我燒水去，你就別管了。”悅子的思路被國華的幾句話給打斷了，她機械地點了幾下頭，心不在焉的收拾起碗筷來。。。
作者：spot321
描寫的真好,看得我都想吃元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