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說,鎮子上年前新開了一家餃子館兒,還有小炒菜兒什麽的,吃過的人都說味兒還挺正,咱們要不去那兒嚐嚐鮮兒恁麽樣?”傍晚收車回家的路上,國華好不眼兒的(沒有任何征兆的的意思)衝悅子突然說了這麽一句,說完了就又不做聲了。
“為嘛不去老劉那兒。過年吃了多少回餃子了,葷的,素的,剛出鍋的,隔夜剩的,我早就吃夠兒夠兒的了。你還沒吃夠?還是有嘛事兒抹不開,不好意思去老劉那地界兒了。”悅子說得很平淡。
“你嘛人呢,說話恁麽淨沒事兒找事兒呢。我就問了一個想不想吃餃子,你就費了這麽多話。有嘛了,不去老劉那兒吃跟抹開抹不開麵兒有嘛關係。你可真會瞎琢磨。咱走著。”國華和悅子較上了勁兒。
老劉的飯館兒此時正處於淡季,因為,許多常年南來北往跑路的人還都在家裏過年呢。可今天正好有個大集,估計店裏也不會一個生意都沒撈著。國華把車停在了道邊兒上,下了車也不等著悅子,自己徑直走到飯館兒門前,一掀棉布簾子就往裏走。悅子緊跟在國華的後麵,本想著國華會掀起簾子等著自己,卻沒料到他會一個人先進,更想著自己能夠伸手接住往下落的棉簾子,去不想沒有把握好時機,反被厚厚的棉簾子兜頭蓋臉的給撲打了一下子,悅子心裏的火氣騰的一下子就上到了頭頂蓋兒。強忍著怒氣,悅子用雙手拉起厚重的門簾兒,緊跟著國華走進了飯館兒。
店裏麵空蕩蕩的,除了靠窗的一個桌子邊有幾個男女正在吃飯,別無他人。劉師傅和他的妻子正在整理大蒜辮子,見國華和悅子進了門立即起身迎了上去。
“妮嘍瞅瞅,前兒個我還念叨咧,說是國華家走也有不少天咧,也該回來咧。這今兒個妮們倆奏來咧,奏是這麽不禁念叨。來來來,快坐下。”劉師傅熱情的招呼兩個人在一張靠牆的桌子邊坐下:
“這地界兒離門遠,暖和。”
“我給您拜個晚年吧。祝您生意興隆,招財進寶。”國華在坐下之前先衝著劉師傅做了個揖。
“也祝您兩口子萬事如意,身體健康。”悅子也緊跟著國華說到。
“妮嘍真是太客氣咧,謝謝妮們兩口子。坐坐坐。”劉師傅笑嗬嗬的說到。見國華和悅子都坐下了,他又接著話茬說了下去:
“妮倆個還真是來巧咧。我也關了幾天張,前兒個兒才開始準備著開門兒,因為今兒個早些時候有個大集,初十,正月十五也都有大集,要不是因為有這些個集,我就得出了正月才開張妮。妮看,到了傍黑前兒(傍晚的意思)就沒有幾個人了,晌火兒(中午的意思)還行,都是趕集的進來喝碗湯,吃個麵什麽的。妮倆個想吃點兒什麽?我給妮嘍準備去。”劉師傅依舊是笑嘻嘻的樣子。
“您這兒有嘛,我們就吃嘛,我們倆恁麽都好辦。”國華對劉師傅誠心地說道。
“那我奏不和妮嘍客氣咧。我奏給妮兩個奏兩碗熱湯兒麵妮看咋兒樣。”劉師傅也挺實在。
“行呀。就聽您的了。這大冷的天兒喝湯麵正好兒,您想得太周到了。”國華緊跟著說道。
不到十分鍾,劉師傅就給國華和悅子端上來兩大碗用豬肉片兒,雞蛋,白菜熗鍋煮出來的麵條,熱乎乎,油滋滋的湯麵上還飄著切得碎碎的,綠油油的蔥花兒,看一眼就能令人食欲大增。
“來來來,妮兩個趕快趁熱吃吧,這湯是用豬棒子骨熬出來的,可鮮了。”劉師傅熱情的介紹著。
興許是真餓了,也行許是因為天寒身上冷的緣故,國華和悅子沒有客氣,各自拿起筷子就小心翼翼的吃了起來。
“我奏沒見過像妮嘍這樣實在的人兒。妮瞅瞅,妮是來下館子的,可奏是不挑,還給什麽奏吃什麽。妮嘍真是個實在的人兒。”劉師傅坐到了一邊,邊鼓搗著大蒜,邊情不自禁的說了起來。
“唉,您過獎了啊,這不是特殊情況嗎。”國華一邊吃著,一邊還不忘和老劉搭一句茬兒。
“妮奏是實在。妮看看妮對小玉那個實在,她回家都和她爹媽說了。要是換了別人,肯定不會像妮那樣子對她。”劉師傅不停地說著。
“唉,我那就是公事公辦,換了誰,誰也會和我一樣。”國華說到。
“像妮這樣正兒八經兒把她個小丫頭片子當回子事兒地,和她正兒八經兒算賬分錢地恐怕不好找咧。過了年她來我這裏,還不知她看上看不上咧。”劉師傅繼續說著。
“您看看,您這是轉著彎兒的損我呢吧。”國華笑模笑樣的對老劉說到。
“妮瞅瞅,妮誤會了不是。我咋兒會損妮呢。我奏是說,自打跟妮嘍出了車,她現在也算個見過世麵的人咧,眼光興許就高了,看不上咱這小館子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咧,我是她親叔,她是我親侄女兒,她不幫我誰幫我,妮說是不是奏是這麽個理兒。”劉師傅繼續說著。
“我說,出正月前許多小館子都不一定開張咧,妮倆個要是不嫌棄,這幾天奏在我這裏包夥吧,省得妮嘍怪累的,還得自己奏飯是不是。”見國華和悅子吃完了,劉師傅一邊上前收拾碗筷,一邊對他們發出了詢問。
“沒問題。隻要您不嫌麻煩,我們天天來都行。”這回,不等國華發聲,悅子就搶先答了話。
“唉,我們上哪兒都能湊合一頓,不用麻煩您了。”國華趕緊接下去說到。
“妮嘍跟我還客氣什麽,我奏是個奏飯地大師傅,我不奏飯我幹什麽去。”劉師傅實話實說。
“就是。咱這不也算幫劉師傅一把嗎。您說是不是劉師傅。”悅子又說到。
“可不是咋兒地。中,那我趕明個傍黑前兒就在這裏等妮們,妮們想吃啥,奏跟我說,不要客氣。”
“不用,不用,我們吃嘛都行,您就看著做。”國華趕忙說到。
“妮奏甭跟我客氣咧,想吃啥,說給我聽聽兒。”劉師傅追問著。
“要不您就給我們弄點兒米飯吧,還和以前一樣,有個菜,喝個湯就行了。我們都不是挑剔的人。”悅子接茬兒說到。
“中,那奏這樣兒,趕明兒個我奏給你們做碗幹飯,炒個菜,弄個湯,保妮嘍滿意,妮奏放心吧。”
悅子坐在一隻很矮的小木凳子上,往灶膛裏加著柴草,一邊往裏加還一邊用木棍兒撩著火,國華已經往大鍋裏加了水,等水熱了兩個人就可以洗去一天的風塵和疲勞,順便還能把睡覺的大炕給燒熱乎了。
國華此時正靠著被垛子聽半導體收音機裏的評書聯播。其實,他並不是很喜歡聽古書,隻是實在沒什麽事情可幹,才借評書打發時間。
“水熱了啊,要洗趕快洗。”不知過了多久,外屋的悅子冷不丁的大聲說了一句,然後就是為自己忙和著往臉盆裏淘水,洗了臉就又拿洗腳盆,把用過的水倒進腳盆,再加了些鍋裏的熱水,就端著盆進了裏屋,在一張老式的太師椅上坐下,開始泡腳。國華也開始洗臉,洗完了就把水往院子裏的土地上一潑,轉身回屋就準備上炕。
“洗腳了嗎,就往炕上爬。再說了,你還沒漱口呢。趕緊漱口去,我馬上就洗完腳,刷完了盆就讓你洗。”悅子對國華說到。
“我累了,今兒個不洗了,明天再說。”國華毫不理會悅子的建議,脫了鞋就上了炕,還把被子垛放下來,準備鋪床。
“你恁麽回事,開了一天的車,泡泡腳解乏知道嘛,也暖和。再說了,你不漱口多不講衛生。我給你倒水去,你先漱口,再回來泡腳。快點兒。”悅子堅持著自己的主意。
“我跟你說我累了,不想洗了。再說了,你睡你被窩兒,我睡我被窩兒,我也礙不著你,你怕嘛的。你別忙和啊,倒了水我也不洗。”國華沒有讓步的意思。
悅子沒有吭聲,擦幹腳,穿上鞋,徑直走到門外,把水潑掉,又轉回灶間往已經倒空了的腳盆裏重新淘滿了熱水,端著盆進了裏屋,把盆往地上一放:
“就兩分鍾的事兒,我都端進來了,你趕快洗洗吧。”
“我說了,我不洗。我也沒下車趟土道去,我一直都在車上呆著,連鞋上都沒土,我也不出腳汗,我也沒有腳氣,我腳也沒味兒,恁麽了,一天不洗就不能活了是恁麽地。”國華已經把兩床被子全鋪好了,正準備著脫衣服。
“我告你呀,你可別激我火知道嘛,我忍你半天了,沒跟你翻哧(翻臉吵架的意思)就算對得起你了。恁麽地,你還來勁兒了是嘛,我這是為你好知道嘛,那麽大人唉恁麽好賴不懂呢。”悅子很是不高興了。
“我用不著你告我知道嘛,我不是你兒子懂嗎。我那麽大人還用得著你管?!你忍了半天了?你那叫不覺悶(覺jiao念三聲,不知趣,沒有眼力見兒的意思)知道嘛,我已經忍你好些個時候了。咱遠的不提啊,就說剛才,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劉師傅現在沒嘛生意,你為嘛非要在人家那兒包夥呢?為了你這一頓破飯,人家還得見天兒(每天的意思)的單給你做。你吃就吃吧,還非要點名兒吃米飯,吃炒菜,還要喝湯。你是個嘛呀?你是皇帝老子是恁麽地,你擺嘛臭譜兒(擺架子的意思)。咱這一路上去哪兒不能湊合一頓,最不濟不也能在西站吃完了再往回折嗎,有嘛了,恁麽就不能對付這幾天呢。沒見過你這路人,說你嘛好呢。”國華從來也沒有對悅子這樣子說過話。
“你還要說嘛?還有嘛沒說的,都說出來我聽聽。我告你,你那就叫放屁知道嘛。你那就叫不知好歹懂嘛。我去劉師傅那兒吃飯礙你嘛事兒?你不也跟著吃嗎。我讓他包夥是照顧他的生意,是為了他好。你瞧你那德行,人家劉師傅還沒說嘛呢,你到在這兒閑吃蘿卜淡操心的。有那功夫你也幹點兒人事兒比嘛不好。”悅子並不怯場。
“嘛叫不幹人事兒。我成天到晚的不是幹的人事兒我幹嘛了。我告你,你那叫不知足知道嘛,你掃聽掃聽去,像我這樣兒的沒幾個知道嘛。你看不上我,你也不瞧瞧你自己是嘛德性,你瞧你那個自私自利的樣兒,你就是願意沒事兒找事知道嘛,你還不自覺,以為天底下就你能,就你好。我告你,別抱熱火罐兒(空想的意思)了你,這話我早就想對你說了知道嘛,能耐人有的是。”國華也不示弱。
“你那叫胡唚(胡說八道的意思)知道嘛。我自私?我沒事兒找事兒?我自私我還處處想著你?我自私我還大冷天兒的跑出來和你拉活兒?我自私我還家裏家外的忙乎?我為了誰?是光為我自個嗎?你不自私是吧,那得看是和誰了,和你對眼兒的你不自私,和你不對眼兒的我也沒見你大方過。你今兒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好眉打眼兒(無緣無故的意思)的和我放哪門子的肝氣(放肝氣:無故發脾氣的意思),你想見的人不在管我屁事兒,你跟我發的著火嗎。我告你,我一直都挺給你留麵兒的,你別給臉不要臉,別跟我耍混蛋咱怎麽都行,你要耍混,我奉陪到底。”悅子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她豁出去了。
“要不恁麽說你是沒事兒找事兒呢。我想見誰?你說出來,別憋著。我看你就是一個想把自己的男人愣往別人懷裏推的傻娘們兒,沒影兒的事兒你也能說的有鼻子有眼兒,你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你整個兒就是一棱子(辦事情混橫不講理的意思)知道嗎。還自認為是見過世麵的人?你狗屁吧你 。我告你,我以前就是太遷就你。因為,我知道,你的確不易,為了我,為了這個家,為了孩子,你付出了許多,我感你的情。可我也不易知道嘛,我為了這個家我閑著了嗎?我出來賺錢我沒有往家捎嗎?我請人幫忙我那是為了你,是不是?你倒好,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非要說我和劉小玉恁麽恁麽了。我們恁麽了?你說!我不否認,我對劉小玉是有好感,恁麽了,有好感就非得幹出個嘛事兒來,是嗎?我還就不信了,你在你們廠上班兒這麽多年,就沒有對一個男同事有好感?不會吧。我還記得你說過你們大組裏有個同事對人挺好的,特別熱心腸,你挺喜歡他的性格的。那我要說,你說他好,你喜歡他,就是想和他恁麽恁麽樣,你說對嗎?我也看出來了,我是越順著你,越小心翼翼,越遷就你,越說好話,你還就越來越來勁兒了,越來越疑心了,好像我對你服軟兒是自知理虧似地。我告你,以後唉,我還該恁麽樣就恁麽樣了,我辦嘛見不得人的事兒了?我為嘛要服軟兒?我不是自找沒趣兒嗎我。你別以為我說好話就是怕你,知道嘛。我那是為了家好,真要是叫起真兒來,誰怕誰呀。以後,要是想賺錢,就別摺咧(無理取鬧的意思);要是摺咧,就別賺錢,回家省心。”國華說這話時一點兒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語畢,脫衣服,甩褲子就徑自鑽進了自己的被窩兒,把個悅子孤伶伶的撇在了一旁。
半晌,悅子回過了神,氣鼓鼓地把腳盆端出門外,用力地把裏麵的水狠勁兒一潑,回屋時又把瓷盆咣當往地上一扔,口也不漱,把屋門一插也回屋上炕,脫了衣褲就鑽進了自己的被子。
“唉,把燈關了。”躺在一邊的國華說了一句。沒有回音。
“唉,我說,把燈關了吧。”國華又說了一聲。還是沒有回音。
無奈,國華隻得從自己的被子裏鑽出來,匍匐著向炕頭兒爬去,拽住了燈繩兒把燈拉滅了。
兩個人一夜無話。
作者:Spot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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