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把包餃子根本就不叫個事兒。本來,悅子和國華媽就是包餃子的快手,再加上國華爸在一旁擀餃子皮兒助陣,也就一個小時多點兒的功夫,三蓋簾兒有葷有素的餃子就全包好了。把蓋簾上的餃子用東西覆蓋好,放到陽台上,冷風一吹,用不了幾個鍾頭就會凍上,單等那午夜十二點鞭炮一響,全家人就可以煮餃子辭舊歲迎新春了。
悅子自打包完了餃子,就一個勁兒的說累,要回屋歇歇,也沒等公公婆婆說什麽,就徑自出了大屋的門,扭頭進了自己的小屋。想想也是,從一大早兒一直忙和到晚上七,八點鍾,就為了吃頓飯,吃頓餃子,比上個班兒還累呢,也是該消停消停(安靜,停止的意思)了。國華瞅見悅子去了小屋,並沒有跟著一起去,還是一邊和女兒玩兒著,一邊和爸媽東一句,西一句的聊著閑天兒,就好像屋子裏還是和先前一樣,一個人不少似地。
“華子,去你屋裏看看你媳婦兒去,她忙了一整天了,你也該和她說說話了,我們不用你陪著啊,一會兒一起吃餃子就行了。”國華媽見兒子老半天沒挪窩兒,很少見的催著他趕緊找悅子去。
“她累了,正好自己清淨一下,我進去那叫嘛,不是攪亂嗎。”國華對媽說著。
“你恁麽叫攪亂呢,你去那叫關心,你一去,她準保唉精神一半兒。你還不趕緊的,再不去就該有氣了。”國華媽還是很了解兒媳婦的脾氣的。
悅子並沒有躺在床上休息,而是靠在被子垛上往她為女兒新織成的小毛衣上繡著卡通圖案,她要讓女兒明天一大早就穿上。其實,這活兒她拿到大屋也一樣能幹,那兒多熱鬧。她固然是忙乎了一整天,但以她的韌勁兒和精氣神兒來說,她根本就不在乎這些活兒。她之所以把自己關在小屋裏,就是做給國華看的。她相信,以國華的聰明和機靈,他不會看不出來她對他的不滿。“好嘛,這才幹了幾天的活兒呀,就開始不說實話了。這還了得嘛,一定要給他好兒好兒板扳(改正,扭轉的意思),不然他還不得蹬鼻子上臉啊。”悅子暗自在心裏頭琢磨著。聽見房門響,她連頭也沒抬一下,眼睛繼續盯著毛衣,兩隻手一刻不停的忙乎著。“哼,你小子還算有眼力見兒。”悅子心裏想著。國華輕手輕腳的推門進屋,本以為悅子已經躺下了,不料想卻迎頭碰上正在做手工活兒的悅子。
“好嘛,我還以為你躺床上睡覺了,敢情你在屋裏鼓掇(duo發輕聲,收拾,裝修的意思)這個呢,你怎麽不躺一會兒呢。”國華邊說邊把屋門輕輕的關上。
悅子沒吭聲,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好像她根本就沒聽見國華說話一樣。
見悅子沒有動靜,國華就徑直走到悅子的腳邊坐下,“唉,我說,你為嘛不睡會兒覺呢,別一會兒熬不到十二點啊,那可沒勁了。”回答他的仍然是悅子的無語。
“唉,我說,孩兒她媽,嘿嘿,大過年的你這是恁麽地了,就好像唉誰欠你錢似地,我可不欠你錢啊,不僅不欠,我還給你帶回家不少錢呢,對吧。唉,就衝這一條兒,你也不應該大年三十兒的掉臉子(在別人麵前陰沉著臉,使別人輕易就能知道某人不高興的意思),對吧。”國華笑嘻嘻的對悅子說到。
“你說嘛呢,我死氣白咧的央該(請求,乞求的意思)你往家帶錢了嗎?沒有,對嗎。那可是你自己往家帶的,你沒拿錢出來的時候我根本就沒問你掙了多少錢,更沒翻你的包,對不對,你就是不給我錢,我也沒轍。你不是好多事情也都沒跟我說嗎。反過來,你賺錢是為了誰呀?你不為我,你也不為你女兒?你往家拿錢憋屈(委屈,傷心的意思)嗎?你以為當爸爸就那麽好當?不付出能行嗎。又說了,我是誰?是不是你媳婦兒,你是誰?是不是我丈夫,我為了這個家可沒少出力,為你也沒少操心,你往家拿錢不應該嗎?你說呢。你往家拿錢我謝謝你,我知足,可這錢也不是光為我自己呀,是為了咱們這個家對嗎,為了自己的家賺錢出力,你不冤枉吧。再一個,咱倆既然是夫妻,你為什麽有事兒還瞞著我呢?俗話說,好事兒不背人,知道嗎。”悅子說這些話時依然是看都沒看國華。
“我有嘛事兒背著你了,這大過年的可不興跟人亂打鑔(開玩笑的意思)啊。”國華還是笑嘻嘻的。
“你有嘛事兒背著我,我哪知道呀。要不是剛才咱爸和我說話吐露(露字發輕聲)出來,我打起(一開始的意思)根本就不知道咱爸就跟車跟了幾天,我還一直以為咱爸一直跟你幹到現在呢。要說這雇人的確是應該的。本來嘛,咱爸幹不了,我又鬧了胃病,你就應該雇個人幫你,要不恁麽辦呢,這不挺正常個事兒嗎,有嘛藏著掖著的必要呢。”悅子還是低著頭幹自己手裏的活兒。
“唉唉,我說,你這鑔可打大發了啊。我藏嘛,掖嘛了?你說啊。你不說?我替你說,你不就是因為聽我爸說我雇劉小玉了嗎,是吧。恁麽地了,為嘛不能雇她?雇她和雇別人有嘛區別?她恁麽你了?你恁麽就那麽不待見(不喜歡的意思)她呢。我說,大過年的,咱唉別沒事兒找事兒行不行。”國華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可說話的口氣還是很平緩。
“你說話恁麽這麽衝人肺管子(使人生氣的意思)呢。是我沒事兒找事兒,還是你沒事兒找事兒?我問你:你雇劉小玉都雇了,恁麽還不敢說呢?你爸一說唉你還趕緊攔著不讓說。為嘛不讓說?有嘛不敢說的?你覺著你那樣做正常嗎?”悅子終於把眼光從毛衣上挪到了國華的臉上。
“有嘛不正常的,我覺著挺正常的。嘛叫不敢說,我有嘛不敢說的。這事兒打根兒上說就不怨我知道嗎。誰讓我以前不知道你是個醋壇子呢。上回就因為人家要跟咱車玩兒一趟,你就醋勁兒大發了,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要不是人劉師傅親自求情,你還不知會恁麽樣呢。這回要是讓你知道了劉小玉和我一起出車兩個多月,你還不得挑了房梁呀。所以,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與其讓你知道了生氣,還不如就根本不告訴你。恁麽地了,我找人幫忙掙錢還犯法了是恁麽了,我不也是為了家裏好嗎。不要一看人家比你年輕,長得不賴就胡思亂想知道嗎。”國華一臉正經的看著悅子。
“你今兒晚上吃的不算多啊,怎麽滿嘴胡唚(唚,原指狗貓之類嘔吐,這裏是指人胡說八道的意思)呢。你以前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樣子?你嘛意思?我就是我,知道嗎,從沒有變過。恁麽地了,這剛剛掙了幾個大子兒就翻臉不認人了?還一口一個‘人家比你年輕,長得好’。屬你講話了,我才二十大幾,知道嗎,正年輕著呢,我怕誰。你現在後悔了,還來得及呀。看上誰了?想領回家?行啊,我立馬兒給你騰地方,唉,我要是賴著不走我就不姓我爸的姓兒。”悅子聲音不高,但臉卻漲的通紅,很激動的樣子。
“唉唉,我看你才是滿嘴胡兒天(瞎說八道的意思)呢。你怎麽那麽不知好歹呢。我原話恁麽說的?我說你不要一看人家比你年輕,長得不賴你就胡思亂想。我的意思就是說,你太愛吃別人的醋,一看人家是個長得不錯的年輕女孩兒,一看我和人家在一起跑車,就非要認為我就會恁麽恁麽樣。那都是你想象的,不是事實,知道嗎。再說了,人家是沒結婚的大姑娘,怎麽能看得上我吶。”國華看著悅子,一臉不滿的神情。
“哦,這麽說你還是真喜歡上她了。‘人家是沒結婚的大姑娘,怎能看得上我呢。’聽著挺無奈啊,別無奈呀,我不是都已經說了嗎,我可以給你騰地方,絕不讓你為難,我說到做到。”悅子盯著國華一字一句的把話從牙縫裏往外擠。
“要不恁麽說你個裏崩子(崩beng,念三聲,意指不識時務的人)呢,你真是不識好歹,我告訴你。大過年的別怪我出口傷人啊,這都是你逼出來的。我喜歡她恁麽地了,我喜歡她是因為人家能幹,脾氣好,不小心眼兒,說話總是和顏悅色,不像你說出話來能噎死個人,還成天到晚酸溜溜的,這有罪嗎?我說人家看不上我也不對了?那我要說人家看上我你又該恁麽想?我也不知人家的女人是不是也都像你一樣這麽整天酸溜溜的,你這不是名副其實的沒事找事兒嗎。”國華真的有些生氣了,他覺得悅子做得真是有些過。
“行啊,還沒怎麽樣呢就已經看我哪兒哪兒都不順眼了。好,我這就走,不在你這礙眼。”悅子猛地把手裏的小毛衣往床上一扔,撐著床鋪一下子就挪到了床邊,用腳踅摸到自己的兩隻在家穿的偏帶兒布鞋,登上鞋就站起身準備往門口走,卻一下子被國華伸手攔住了。
“唉,你可別犯渾啊,你恁麽個意思,大年三十兒,半夜三更你往哪兒走?讓人看見這叫恁麽回事兒,知道的是你自己要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婆家人把你趕出去了。。。”
“別怕,我見了人就說是我自己要走的行嗎,不會給你們家抹黑。起開,別攔著我。”悅子不等國華把話說完就搶過了話頭兒,還一邊說,一邊試圖扒拉開國華攔住她的手。
“唉唉,我說,你還真生氣啊,別鬧了好不好,是我說錯話了,我給你陪個不是還不行嗎。看在我剛剛回家的份兒上,你就別和我一般見識好不好。”國華真怕悅子把事情鬧大了,那樣他沒法兒向父母交待。
“你的麵子值錢嗎?是我鬧還是你鬧?我不識好歹,我個裏崩子,我沒事兒找事兒,我不在你們家找事兒行不行,我回我們自己家總行了吧。放開手。”悅子不依不饒。
“行行,是我沒事兒找事兒,是我不識好歹,是我個裏崩子行了吧。你消消氣兒,別跟我這杠頭(愛與人辯論的人,愛抬杠的人)一般見識。原諒小弟這一次行嗎?”國華拉著悅子就是不放手。
“你哪兒有錯,你沒錯。是我不識抬舉,是我掉進了醋缸,是我太不會說話,是我平白無故的惹你生氣,我應該向你道歉才對。”悅子已經不再使勁兒掙脫國華的手了。
“不不不,你挺好的,真的,就衝你這一天沒落兒閑,我也該好好謝謝你才對。真的。別生氣了,啊,大過年的氣壞了身子可不是什麽好事兒啊。再說了,你要是一走,咱閨女的小毛衣明天還穿得上嗎,你也不想想。就衝咱女兒你也不能走啊。”國華的語調又恢複到了原先的和緩狀態。
“誰說的?我不是個個(自己的意思)走,知道嗎,我要走,我女兒就得跟我一起走,你以為呢。”悅子也不像先前那樣激動了。
“唉,那也是我女兒,你怎麽說帶走就帶走呢,你就不怕女兒找我?”國華邊說邊拉著悅子往床邊走去。
“快點兒吧,趕快上床坐著,接著給女兒織毛衣吧,再不織完就趕不上趟了。”國華讓悅子坐下,自己就要動手給她脫鞋。
“去你的,脫鞋還用你給脫,一個大男人恁麽這麽賤呢。我告訴你啊,不管跟誰,不許你給人脫鞋,知道嗎。讓女人瞧不起。”悅子對國華說到。
“看看,你又來了不是,我給誰脫鞋去。再說了,你要是病了呢,我爸我媽要是有一天動不了勁兒了呢,我還不得伺候伺候嗎。”
“呸呸呸,大過年的恁麽淨說不吉利的話。那就是特殊情況了,我說的是一般情況。你不惹氣不就完了嗎,哦,惹了氣又犯賤,何必呢。”悅子邊說邊上了床,重新坐在被子垛前,又開始給女兒的小毛衣繡起了圖案。至此,國華的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可他心裏的確是對悅子有了些看法,“沒見過這麽小心眼兒的人,我要是跟個老太太幹活兒,準不會有今天晚上這一出兒。我恁麽地了,不就是和一長得好看點兒的年輕女的一起出車嗎,人家還是為了幫我們的忙。她吃醋還不能說,她說話還不能反駁,一反駁就躥兒,一躥兒還就要回娘家,這都嘛玩意兒。這也就是過年,不願意惹事兒,要是換個日子,一定得好好和她說道說道,誰怕誰呀,嘁。”
眼看著五鬥櫥上的鬧表的指針就要指向午夜十二點了,樓下各處已經響起了經久不息的劈劈啪啪的鞭炮聲和二踢腳的叮當震響,國華媽也已經把裝了小半鍋水的蒸鍋放在了爐子上,準備著等水開了就下餃子,國華把一整掛鞭炮拴在一根竹竿兒上,兜裏揣著好幾個二踢腳就下了樓,悅子和國華爸一起領著蕊蕊小心翼翼的順樓梯下到了一樓,站在門洞裏看著國華準備點炮。
“劈劈啪啪,劈劈啪啪,劈劈啪啪。”國華終於點燃了手中的鞭炮,那一瞬間,他在心裏想到:新年一過就得趕緊帶悅子回寶坻老家賺錢,一天也不能耽誤,在新的一年裏他要努力賺更多的錢。隨即,他的腦子裏又極快的一閃:小玉今年過年一定高興吧,她這兩個月掙了不少錢呀。門洞裏的悅子盯著那一閃一閃的亮光心裏也想到:新年一過就得趕緊跟國華去寶坻,夫妻兩人幹活兒,誰也甭想往裏插一杠子,要不然她可能就真的會失去國華了?
作者:spot321
小兩口吵架不記仇:)
問好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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