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麵,碗裏除了兩筷子麵外,就一點點蔥花漂在湯上,沒魚沒肉沒雞沒蛋,甚至連青菜都沒有,一光麵而已,能好吃?忽悠吧。
是不是忽悠,那得看彼此的理解了。
我總在想,大排麵爆魚麵,還有鱔絲麵燜肉麵,你到底是吃澆頭呢,還是吃麵?你如果要吃澆頭,大可自己做或者上杜六房去買,吃麵大都是為了便捷省事,用不著那樣排場。如果你要就著澆頭吃麵,那我要告訴你,這澆頭下麵的麵,絕對是漿糊麵,不是爛就是僵,沒有澆頭,那麵味同嚼蠟。就像有些人上小紹興吃白斬雞,隻說那醬油好吃,至於雞的味道她從來不講究。
上海灘上的陽春麵就有這樣的本事,沒有澆頭,沒有味精,沒有在麵粉裏加上雞蛋啥的,簡簡單單,清清白白,但就是這簡簡單單,卻能讓你回味無窮,這清清白白,讓你終身難忘。
明明是清湯寡麵,為何起名為陽春呢?有些陽春麵的研究者說,康熙年間一碗麵十文錢,而農曆十月又叫小陽春,於是十文錢的光麵成了陽春麵。十文錢和十月,哪跟哪啊,將這兩者湊一起,簡直離格楞。資料顯示,康熙年間,二文錢可以買一升米,十文錢可以買五升米呢,一碗陽春麵哪裏會這樣貴呢?還有一種說法就是,那光麵清香淡雅,就象陽春白雪一樣高雅,故名為陽春。這種說法當然也難說其錯,但我感覺,所以叫陽春,還是因為這麵簡單,因為這麵廉價。好多東西簡單方顯真誠,廉價才受歡迎,這麵如同青陽仲春,給人以溫馨。沒錯,陽春一詞是高雅的意思,但文字的含義在一定的語境下是會轉換的。用陽春來命名那麵,寓含著簡約,廉價也就是語義的一種活用。
陽春麵到底好在哪裏呢?怎麽會讓那些生在舊上海長在紅旗下的人那樣念念不忘呢?我認為陽春麵的魅力就在於它的簡約而不粗糙,廉價卻不漿糊,本分不涉其他,親民且又低調。
陽春麵,是本分不花哨的,
麵粉有好多種,陽春麵用不著很筋道,但也不能沒筋道,於是采用標準粉——中筋麵粉。麵條有寬有窄有粗有細有扁有圓,陽春麵必須用細圓型的,如果用寬而薄的麵條,那一定做不出正宗的陽春麵。武漢的熱幹麵,和麵的時候,得添加了不少東西,陽春麵卻講究麵粉百分之百的純正。蘭州的拉麵,半兩麵粉能拉三萬八千條,吃麵仿佛是吃麵的細度,吃製麵的技巧。鄭州的燴麵,說是有筷子那樣粗,有嚼勁,吃麵仿佛是為了健牙。陽春麵,在這繁華的塵世中,它默默地擯棄了所有的花頭,毫無保留地向人們展示了麵粉麵條最純真的本質,光是這一點,就贏得了無數人,特別是那些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的那些美女帥哥的青睞。
我吃過著名的刀魚麵,但說實在,我吃完第一筷後,想不再吃了,那麵黏糊糊的,一股堿水味,而陽春麵絕對不會那樣。
陽春麵是認真不馬虎的。
第一,下麵的鍋要大,水要清,一小坨麵扔進鍋裏,注意,是一小坨,不是滿鍋。鍋裏開水湯湯,一小坨麵隨波沉浮。都說仁蕩蕩,義湯湯,如果沒仁沒義的話,這麵就永遠不會陽春起來。心湯湯而誰告,魄寂寂而何語。入沸水後,那細而圓的麵條很快就心有所悟,魄蓄日月,浮於湯湯之上。說時慢,那時快,當這麵剛得道時,你必須立即撈起,及時地將它投入邊上的冷開水鍋中。
這絕對是一門技術活,撈遲了,麵的元氣大損,一點精神也沒,垂頭彎腰的,實在難以引起美女們的青睞。撈早了,那麵還沒得道,多少還有一些火氣,楞頭楞腦的,這好象也不會引起帥哥的注意。撈的時候和麵得道的時間隻能相差十萬分之三秒。剛得道的麵,一遇冷水,表麵立即發生收縮,組織結構立馬嚴密不少,此時整根麵條,外觀清晰,線條流暢,細密光滑,曲直有致,用蘇州話說就是要多少標致有多少標致。不過,沒有一定的修為,絕對是體察不到的。
麵經過清水激過以後,再用筷子將它撈起,放進已經有湯的麵碗裏,麵館師傅的本事就在於他能將麵整齊地來回碼在碗裏,一絲不亂。此時放進碗裏的麵在清湯中竟然有了幾分純潔幾分素雅,似陽春既溫且和,似白雪既潔又寧,湯汁慢慢地潤侵麵條,兩者完美地融和在一起。請問,世界上有這樣清純無邪的麵嗎,清澈的湯,純淨的麵,就是漂在湯裏的蔥花也是一清二白,湯中有麵香,麵中有湯鮮,整個店裏都彌漫著陽春麵那淡淡的香氣。
陽春麵是低調又精致的。陽春麵的湯可不是一般的白開水裏加點雞精味精,陽春麵的湯是特製的。
飯館裏麵總要有雞鴨魚肉供應的吧,那些不能上台麵的雞鴨魚肉的骨頭就用來熬湯了。你別千萬看不起骨頭,有些骨頭的價錢要比肉貴,比如豬的後大腿骨,上海叫湯骨的,其價格就超過了夾心肉的價格,至於牛尾巴,那更是貴了。
將骨頭過水後洗淨,放水煮沸後小火熬,要加蔥薑和料酒。至於多少骨頭放多少水那是各家的秘訣決不外傳的,但熬湯的時間大都是一致的,那就是至少七七四十九個小時。骨髓中的脂肪、蛋白質和鈣質在長時間的燉熬中,慢慢地轉換成一種純天然的鮮湯。再經過沉澱過濾,這湯,味道不似雞鴨肉,勝似雞鴨肉,一種簡約一種深邃的味道竟讓你感到活著是多麽的美好。
說到鮮,好多人以為就是雞的味道。沒錯,雞確實鮮,但鮮卻不單是雞僅有的,魚也有,菜也有,甚至螞蚱和蔬菜,臭冬瓜和黴千張都有鮮味。問題是你能不能讓它顯示出來。有文化的人常說,鮮就是羊和魚的組合。魚和羊放一起亂燉味道就是鮮?幫幫忙好吧,說不準腥氣得不要不要的,膻得驚天動地的。實際上,鮮字本義是一種魚,後來被引申為新鮮的魚,沒壞的魚。能感覺到食物的鮮,那是一種內功,沒有十年以上的修煉,是不知鮮味的。
“要末來哉,三號台子陽春麵一碗。”跑堂端著一碗麵來到你的麵前,同時遞給你一雙幹淨的筷子。
就象品法國葡萄酒一樣,你第一聞香,第二是喝點湯,這湯必須輕輕地吹涼些,然後含在嘴裏,讓它浸潤你的舌尖舌根上齶下顎,此時你會詫異,呀,這是什麽湯啊,竟然是這樣的鮮!撈幾根麵吃,你會驚訝,這麵怎麽這樣鮮美啊,還帶著清清的麥香。
一碗陽春麵,一種簡約一種實在,一種純正一種低調,可惜的是,在浮躁戾氣中,正宗的陽春麵幾乎已經絕跡了,很少有人耐得住寂寞清貧。有些酒店裏仿佛還有陽春麵出售,價格不菲,但我吃了吃卻找不到當年那陽春麵的味道。也許這陽春麵已成昨日黃花,隻能存在記憶中了。
後記:此文是我上海老友“夏雨上海”先生舊作(從未發表過),夏先生與我同年,酷愛寫作。
自稱:上海夏雨,上海人,退休老漢。
喜愛美食、美景、美圖、美文。也常常站在窗口看美女,在馬路上拍美女…
最近偶遇,喜得夏先生舊作數篇,閱畢甚是喜歡。萌生一念,擬將夏先生數篇文章轉載到我的博客上與朋友們分享,夏先生欣然應允,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也…
很懷念小時侯吃的小餛燉,湯汁也很鮮美,從來沒搞清楚是怎麽做的。
周末快樂!
陽春麵是大眾麵,是一切麵條的祖宗。
—————-
從這個角度延伸來看,陽春麵一如巴赫的賦格平均律,是一切鋼琴曲的祖宗。
它的陽春麵的湯不是骨頭熬的(記得附近麵館均如此),一塊豬油,加上醬油,鹽,味精自然少不了,沸水衝上一大碗,把剛熟撈出來的麵放入(麵碼得煞是齊整),灑上蔥花,大功告成。記憶中的味道爾爾。
澆頭麺有澆頭的対比、麺就被比下去了
所以、沒対比就不知道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