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故鄉,鎮上沿街、沿路都栽滿了花花草草。最美是花兒在晚風中搖漾,散發著清香;走在小路上,涼風吹拂,一邊散步一邊觀賞花木,令人陶醉!
故鄉的靈峰溪,春風剪剪的綠柳,夏日搖曳的菡萏,倒影水麵的秋江芙蓉,還有就是那暮雨似的紛紛灑灑的紫薇花。
紫薇對於我,是一種親情,是一種鄉情。我的姑姑叫黃薇,字紫薇,是我小學時的國文老師。她在小學任教時,校園周圍,操場邊上,都栽了許多紫薇,有扡插,有盆栽。後來還引栽到靈峰溪南岸黃家莊地界,就是我家四周也都是紫薇樹。夏秋時,就同婀娜的垂柳,映日的荷花,秋江的芙蓉,一起成了故鄉的一大景觀。你可以想象得到,那兩岸的綠柳紅花,和溪中的流水相映,會是怎樣的一幅美麗的圖畫。而且姑姑栽種紫薇是有寄托的,紫薇就是她人格的象征。
在黃家莊的小路兩旁,紫薇大多是小喬木,灌木很少。
這種小紫薇有兩個重要特點:第一是樹皮容易脫落,所以我們看到它的樹幹都很光滑,沒有皮;中國北方有人叫它“猴子脫”,意思說樹皮光溜溜,猴子上去都會脫下來;她是不輕易讓人攀折的。第二,你如果觸一下樹幹,整棵樹會微微顫動,似乎還發出“喀喀”的聲音,好像一個人怕癢,一胳肢,她就笑個不停。她並不是一味清高,她也願意讓人親近,隻要你輕輕地愛撫她,她能回報給你以感動和淺淺的微笑。所以,紫薇也叫“癢癢樹”。如果你走上前摸一下,你會感覺到她有微微的“感應”;走近靠在她的身旁,就能聽見她‘喀喀’的笑聲。
夢境中有一條小路,大約就一百多米,居然有四五種顏色的紫薇花。連最名貴的藍紫色翠微也有好幾株。有的紅豔似火,叫赤薇,也叫紅薇。有的花色一片白淨,叫銀薇。我的故鄉的銀薇有些不同,白色當中還帶點淡淡的綠意;花序頂生,幾個穗連在一起,構成一個個輪盤形狀。這種紫薇花,掛在枝頭似乎有些重,所以花枝也往下垂了一點,但花蕊還是翹首對著路人;在樹梢最高的那幾盤,仔細看看,還直向高空,很像要飛出去一般。
紫薇未必讓人一見鍾情,詩人們歌詠紫薇,也沒有牡丹,芍藥,菡萏,秋菊那麽多。但是紫薇,你要對她有深刻理解,她知道你是一個深沉情義的人,才會顯現它的真容,令你神魂顛倒。
紫薇不與春花爭豔,她要到六月以後才開,一直開到九月;而江南十月更開得穠姿豔麗。她是在夏秋沒花、少花的季節,才盡情地開放,讓愛花的人不至於寂寞。躲過春陽高照,避開和煦春風,在炎炎夏日和秋風肅殺的時節,她來了,而且一住就是半年。
宋代詩人楊萬裏就說過紫薇是‘半年花’:
似癡如醉麗還佳,露壓風欺分外斜。
誰道花無百日紅,紫薇長放半年花。
這詩寫的自然是紅薇了,所以紅薇也叫“百日紅”,也叫“滿堂紅”。還有,明朝一個詩人叫薛蕙的,也寫詩稱說紫薇的花序和花期:
紫薇花最久,爛漫十旬期。
夏日逾秋序,新花續放枝。
至於李商隱的《臨發崇讓宅紫薇》,更是絕唱:
一樹穠姿獨看來,秋庭暮雨類輕埃。
不先搖落應為有,已欲別離休更開。
桃綬含情依露井,柳綿相憶隔章台。
天涯地角共榮謝,豈要移根上苑栽!
這“一樹穠姿”四個字絕妙,隻有紫薇和秋江芙蓉足以當之。牡丹是灌木,不能稱“一樹”,芍藥,菡萏,黃菊都是草本,連‘木’也算不上,何來‘一樹穠姿’?非常喜歡這四個字:一樹穠姿!
這首詩是李商隱二十九歲那年秋天寫的。李商隱中進士以後,進入皇帝的秘書班子,任秘書省校書郎,才半年時間就被朋黨集團趕出了朝廷,調到地處山區的一個宏農小縣當縣尉,負責治安,緝捕盜賊和管理監獄刑徒的事情。因為同情被冤枉的百姓,對判處死刑的百姓伸冤,結果得罪了朋黨成員孫簡;準備罷他的官。他正想辭職不幹,就趁時提出辭職回家,在洛陽崇讓宅嶽父王茂元家小住幾天。後來詩人姚合代替了孫簡,成了他的上司,請他回宏農縣。好意難卻,也想去拜會一下姚合。這詩就是即將離開嶽家,臨別妻子時寫的。
詩以紫薇比妻子王氏,又用來自況,巧妙地將紫薇,妻子和自我三者融合在一個別離的場景中。開頭兩句說,秋日黃昏,暮雨如輕埃之時,一個人獨自在院子裏,對著那滿樹繁豔像暮雨輕埃的紫薇花。三四說,紫薇至今不凋落,當是因為我還在呢;現在已經快要別離,你就不要再開放了;言下,開了又有誰來欣賞,關愛你呢?沒有人像我這樣喜愛你紫薇花呀。五六引入桃花和柳花作襯,說桃樹雖含情而隻依於井畔,柳綿雖憶我,卻遙隔在章台街裏。七八是一篇主旨所在:花開花落,到哪裏都是一樣,有開有落,又何必一定要移根於上林禦苑呢?很明顯,這裏的紫薇已經寄托了李商隱官不掛朝籍的感慨:人生如果失意,在秘省和在宏農都是一個樣,又為什麽一定要在朝廷任職呢?
小時候,隻想走出故鄉的小鎮,可是,走出以後對故鄉又多麽懷念!
故鄉的花花草草草令我縈懷,啊,潺潺的靈峰溪岸,有婀娜依依的綠柳,映日水中的風荷,照影秋江的芙蓉,還有那秋庭暮雨似的,憂思淡淡的紫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