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爸媽即將迎來他們的鑽石婚,我家大姐提議我們四姊弟寫點什麽作為禮物送給爸媽,於是我寫了.
對媽媽的最早記憶—媽媽的聲音
我對媽媽的最早記憶,不是她的臉,也不是她的身形,是她的聲音。 這聲音是因一張照片的拍攝過程,留在我的記憶中的。
在我的影集中,有一張我最年幼時期的單人照片,看照片我大概是兩歲左右。
記憶中拍攝這張照片的地點是在一個奶奶家裏(後來聽媽媽說是照顧我的保姆奶奶)。那天天氣晴朗,估計是午後,因為有橙黃色的陽光斜斜地照射進房間。 我站在一把大扶手椅子上,這時門外傳來吆喝聲,說是能上門給拍照片.我聽見了媽媽的聲音,她說:給小仔拍張照片吧!?
記得當時一聽說要給我單獨拍張照片,我那小小的心裏充滿了快樂。 到現在我也想不明白,一個小小孩為什麽會那樣喜歡拍照片?因為女孩愛美的天性?
媽媽的聲音接著又說,可是小仔的腦門上還有幾個出水痘的疤痕,照相會照出來的,不好看。
媽媽的話讓我擔心起來,害怕因為我臉上的痘疤,媽媽就不給我拍照片了。 可是作為小孩子我不知道怎樣用語言來表達我的想法,隻是在心裏非常非常的焦急。
這時媽媽又說了,不然給她戴上帽子吧?因為痘疤主要在腦門上,戴上帽子可以遮蓋一下。
可是......戴上帽子照相怕不好看吧?媽媽的聲音再次響起,把我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可是來可是去,我終於有了這張珍貴的單人照片,和對媽媽的最早期記憶——她的聲音。
對爸爸的最早記憶--忙碌的身影
記憶中大概是個星期天。 媽媽不在家,不然一向在外忙碌工作的爸爸,怎麽會待在家裏帶孩子呢?
現場除我之外還有其他三個身影在晃動:一個是弟弟,他大概是一歲左右,很愛哭。那我就是三歲半。另一個是奶奶,很模糊的身影;那個高大又手忙腳亂的身影就是爸爸了。
記憶中這個大個身影對我和弟弟照顧得很小心, 小心的有些神經質。
可是越小心越出亂子,先是弟弟讓門夾痛了手,大哭不止;然後是我,吃東西時咬了自己的舌頭,也哼哼唧唧哭個不停.
爸爸急得是又抱又哄,後來最奏效的辦法當然是給好吃的,我和弟弟因此得到了許多額外的好處,我喝到了平時隻給弟弟喝的甜牛奶.(因為那是在三年困難時期)
粉紅色泡泡紗連衣裙
我們媽媽的手很巧,女紅很漂亮。 她年輕時又眼光獨特,選材決不落俗套,所以她給我們做的衣服穿出去都與眾不同,還經常能在我們的小縣城裏,引領起一股新潮流.
印象非常深刻之一的,是一件粉紅色泡泡紗連衣裙.
那年我大約8-9歲. 夏天到了。一天,媽媽拿回一塊很漂亮的粉紅色泡泡紗布料,說要給我做一件連衣裙.
媽媽是從中午開始動手的,她答應我,會讓我在下午上學時,穿上新的連衣裙.我既興奮又焦急地等在媽媽旁邊,眼看著那塊漂亮的布料,一點一點變成一件新裙子.
連衣裙做好了,穿上也很合身,但是媽媽想讓它看上去更漂亮一些,就又在肩部加上了荷葉邊.再讓我試穿後媽媽不滿意了,她說加上荷葉邊看起來不如原來的簡約大方,還是拆掉荷葉邊吧!? 這樣弄來弄去的就到了下午兩點多,而我的學校早已開始上下午課了.
我穿上了漂亮的新裙子,很興奮地走去學校. 來到教室門口時,我的腳步遲疑了,因為我是大大的遲到了.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慢慢打開教室的門,門內所有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記憶中教室內似乎是瞬間安靜了幾秒鍾.
那個年代的小孩子平時穿的衣服都很舊,不打上幾塊補丁就算不錯的了.隻有在過大年的時候,小孩才有新衣服穿,但往往都極不合身,又大又肥,預備著小孩長呐,而且還要傳給下邊的弟弟妹妹繼續穿.
我看著老師,她也在看著我,然後她很溫和的對我說,快坐下吧.
爸爸教我吃藥丸
我小的時候身體很不好,瘦弱多病,有一次去看醫生,拿回來一些中藥丸,是那種大蜜丸。
平時督促我吃藥這種工作都是媽媽的事,但這次不知怎麽換成了爸爸。
爸爸先是教我一小口一小口的咬著吃,我試了一下,拒絕吃,因為小孩的味蕾很敏感,會把中藥那種苦味和怪味的感覺給放大.
爸爸很有耐心,他親自示範.隻見他剝開一粒大藥丸就直接放進了嘴裏,一邊咀嚼一邊對我說,看看,很容易嘛.
我大概是知道不答應吃藥丸就逃不過去,肯定是點頭應允了,因為從此以後,爸爸就很放心的每天發一粒藥丸給我,從不做任何的監督檢查.
他沒有想到他的執行者,是一個對自己的健康遠沒有像他一樣的擔心,而且對已給出的承諾,也不會很負責的小孩.因此可想而知,他的那些抱有大期望的藥丸,都讓我毫不吝嗇地喂了我家房子旁邊一條不常使用的小過道.
那條小過道平時沒人走,隻有需要去我家的小後院時才用得到,而且進去很不方便,因為沒有門,要進去或者是翻珊欄,或者是繞一大段路,走到房子的後邊.而當時是冬季,後院不需要耕種,因此我的秘密保持了幾個月沒有敗露.
數月後春暖花開,爸爸要耕種我家後院那小片地了,
小過道是必經之地.某天他跳進去,隻聽見他很吃驚地"咦"了一聲,隨後見他從地上撿起一個藥丸.
不用說把那藥丸舉到鼻子底下的他了,就連站在幾米開外的大近視眼的我,都看得一清二楚,那是我們的藥丸.
話說到此不得不跑跑題讚揚一下50-60年代的加工業,手工的和半手工的製造和包裝工藝.
剛從萬惡的舊社會家庭作坊式經營方式,脫胎換骨出來的國營企業,還沒有開創出新的生產方式,仍在沿用舊的加工包裝模式, 單就這粒藥丸來說,裏麵的主角-中藥丸的加工,小孩子是不懂得好壞,可那包裝-那叫一個瓷實. 藥丸外要包一層蠟紙,然後將包好蠟紙的藥丸,再裝入一個看起來簡陋的醜醜的小盒子裏,小盒子外麵再裹上一層蠟.
好了,各位看官,考驗這包裝的時刻到了. 經曆了一個冬季的風雪冰霜,再度過一個春季的雪雨翻漿,怎麽樣?那粒藥丸看起來竟然完好如初,不然怎麽會被我們父女,同時一下就認出來呢?
爸爸發現了我的秘密,但他真有肚量,什麽也沒說,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棄苦甜來-在四姐弟中獨享父母的愛
我現在不能確定以下所述的事情,是否是承接上麵所發生的事情的果,但季節順序對頭。
夏天到了,我仍然是瘦弱的,整天病懨懨的。 媽媽做出了一個決定,每天給我一毛錢,讓我放學後去喝一小茶缸新鮮牛奶(半斤)來補充營養。
對於媽媽的這個決定,我當然是立即執行。
我不能在此說我執行的不折不扣,其中有20%的折扣,從牛奶變成了小孩子喜歡的街頭小零食。
知道一毛錢在當時的分量嗎?它等於三隻水果味的冰棍,還餘下一分錢,可以換來一根我小指頭般粗細的甜杆(東北特有的甘蔗).把甜杆折成一節一節的放在口袋裏,足可以甜甜的消磨課後的好幾個小時,是我小時候的最愛之一;
一毛錢還可買來十幾顆沒有包裝紙的糖,放在一張粗黃的草紙裏。裝在口袋裏,糖果有時會從草紙裏滾出來,黏黏的沾滿小孩口袋裏的亂七八糟的碎屑。沒關係,吃起來還是甜甜的。有這一小包糖放在口袋裏,幸福感爆棚;
或是去買兩塊半我們小鎮糕點廠特製的大餅幹,又香又甜,絕對貨真價實,沒有添加劑…..等等。
話題還回到我的新鮮甜牛奶上。
我為什麽能堅持住80%的執行媽媽的關愛呢?因為我喜歡喝牛奶。
那段時間,我每天放學後,去媽媽工作的地方領了一毛錢,就直奔賣牛奶的地方。
賣牛奶的小屋開在大街邊上,黑黑的小小的.裏麵很簡陋,一個土灶,一口大黑鍋,鍋沿邊擺放著一些小白搪瓷缸。
賣牛奶的是一個黑瘦的中年女人,她喜歡跟進去小屋的大人們大聲說笑,不大搭理小孩,隻是例行公事的做著她的事,一手接錢,一手拿起一個具有量杯功能的勺子,從熱氣騰騰的鍋裏舀起一滿勺牛奶,倒進一個小搪瓷缸中,遞給我。
記得我每次都很關注的盯著她的勺子,因為我的小心眼中在擔心她的勺子是否裝滿了,不要缺斤短兩;二是盯著她的第二個動作,倒牛奶進小缸子中的過程,不要灑到缸子外麵,那也是我的損失。
這樣小心眼的計較實在是因為一小缸牛奶不夠解饞的,即使損失一滴也會讓我心疼。
在我快樂的享受這每天的一毛錢的同時,我的姐姐和弟弟很有不同想法.但是作為小孩子,他們不知道怎樣表達對我獨享特權的不滿,和爭取公平分享的權利,因為他們保持沉默多年。
直至近兩年的某一天,我們姐弟在一起聊天,不知怎麽說起了這件事,他們對這事都記憶深刻,笑著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