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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喜的故事

(2014-08-13 16:55:07) 下一個

天總算微明了, 太陽開始散發出溫暖的光. 回望昨夜的路, 一路走來的冰冷泥濘, 總覺得記下點什麽, 才會給灰白的生命留下些痕跡, 而手中所握緊的, 也會更有份量一些.

阿喜出生在中國東北一個極寒冷的城市農村. 想當年, 當年幼阿喜喝著粗礫的高梁米粥就鹹羅卜時, 當阿喜在滴水成冰的冬夜哆哆索索地到外的大鐵桶起夜時, 絕想不到, 未來的某一天, 會住在遠在地球另一端的加拿大的獨幢小樓裏, 享受著一天24小時一年365天不間斷的恒溫空調, 拿牛奶麵包當早餐吃.

阿喜命大, 一歲時生了一場大病, 昏迷了好些天眼看著就不行了. 一個親戚偶然搞到了特效藥, 將阿喜的一條小命救了回來. 阿喜媽無數次地提到那個救了阿喜一命的親戚和救了阿喜一命的藥. 而阿喜總是陷入一種困惑, 如果當時沒救活, 那麽阿喜現在會在哪呢?

很可能那場大病影響了阿喜, 阿喜的智力一直瞅著有點低. 倒也不是走不利索說不利索那麽嚴重, 隻是跟幾個機靈的親戚孩子們一起, 阿喜總是顯得傻呆呆的. “傻子” “弱智” “缺心眼” 這樣的稱呼就一直伴著阿喜長大.

阿喜很清晰地記得, 那時候無論玩什麽遊戲, 阿喜總是輸. 和小她幾歲的弟妹們玩撲克牌, 阿喜一連輸十幾把, 從頭輸到尾. 長大後的阿喜讀了研究生, 當了軟件工程師, 做智力題玩分數也不低, 卻從不玩撲克, 阿喜對那東西有心裏陰影.

其實阿喜與兄弟姐妹們的感情挺好的, 隻是對著這樣一個傻呆呆的阿喜姐, 任誰也不免流露出蔑視的心思吧.

偏偏阿喜人傻, 心卻剔透, 別人嘴角一絲未成型的譏諷都會讓阿喜針紮般難過. 孩子之間鬧激眼時毫不掩飾的”傻子” “弱智” 更是讓阿喜幾天都在背人的地方眼淚汪汪. 長大後的阿喜其實一直都很奇怪, 那時候居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阿喜的難過嚒? 或許隻是不在意罷 了. 誰會在意一個孩子的難過呢.

阿喜的病一直沒好, 反反複複地發作. 生於七十年代的人都清楚那時候的學生意味著什麽, 難以想象的巨大的課業壓力. 那時其它的學生尚有精力在 課間課後生龍活虎地在操場跑跳嘻鬧. 而阿喜全部的精力就隻有在完成一天的學習任務之後, 精疲力盡地攤下來, 咳得心肝俱裂.

而在中國那個困難的年代, 全家四口人一個月一斤肉的貧困裏, 有這樣一個病怏怏的孩子, 難免成為家裏額外的負擔. 阿喜父母自然是極愛阿喜的, 隻是除了阿喜的病, 其餘的卻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照顧了.

好在阿喜雖然看著傻呆呆的, 學習居然過得去. 一路學過去成績都不錯, 還讀了個全省有名的重點高中, 最後居然還考取了大學. 隻可惜阿喜的病 時時刻刻糾纏著, 與病痛的搏鬥耗去了阿喜大部分精力, 不出所料的, 阿喜隻考取了一個普通的三表大學. 這是阿喜一生的遺憾, 每當聽到某某人畢業自 某名牌大學時, 阿喜總是從心底泛起豔羨之情.

上了大學, 傻名又伴隨著阿喜來到了大學. 阿喜穿過操場的時候, 常會聽到有男孩子喊”嘿, 快看, 那個傻子” 阿喜的心木木地鈍痛, 隻是眼 淚卻沒有了. 許許多多年後, 長大了的阿喜順著長長的時間河流回望過去, 看到那個低著頭走過的灰暗的女孩子, 總是自心底漫上沉沉的歎息.

後來, 阿喜生命中的一個小插曲, 多年被人叫做傻子的阿喜很沒有了信心, 真的跑到專科醫院去測了下智商, 那時阿喜想, 如果真的很低, 那就 放棄努力吧, 隨便找個體力工, 也是一輩子. 結果測出來, 卻是個出乎意料的高分, 超出普通人的智商範圍很多. 也許是命運跟阿喜開玩笑吧, 也許 是命中注定的磨難. 這些磨難為阿喜的靈魂增添了一份厚重, 倒也不是壞事.

成年後的阿喜變得異常的謙和溫厚, 從未並將終其一生不會對任何人流露出傲慢, 輕蔑, 鄙視等念頭. 因為早在阿喜冰冷灰暗的幼年時期, 就已經懂得了, 無論一個人高低貴賤, 富有也好, 貧窮也罷, 驚才絕豔或是才智平庸, 每一個人, 在其內心的最深處, 所感受到的疼痛與溫暖, 都是一樣的.

畢業後阿喜出去找工作, 那時候阿喜不知道找工作是要打印的漂亮的簡曆的, 是要寫上虛構的學生會幹部的頭銜和在校其間的兼職經曆的. 阿喜隻是拿了一張信紙, 幹巴巴地寫了幾句話, 下半頁空白, 阿喜將它撕成了毛邊.

阿喜還記得她的麵試, 一家外資軟件公司, 那個英俊得象天神一樣的年輕主管坐在她麵前, “請你自我介紹一下”, 阿喜說了一句” 我畢業自XXXX大學”, 就嘎然而止, 然後一腦袋空白地看著麵試官. 麵試官詫異地抬頭看她一眼, 許許多 多年後, 阿喜仍然記得那一眼的目光中, 沒有譏誚, 沒有蔑視, 僅有的一點疑問一閃而過. 那個麵試官翻翻手中皺巴巴的撕成毛邊的簡曆, 結束了麵 試. 不久錄取通知書寄到了.

是命運吧, 那波瀾不驚的一瞥, 如閃電一樣擊中了阿喜, 將阿喜平凡暗淡的靈魂轟地點燃了. 阿喜殘酷的愛情就那樣無聲無息地來了.

阿喜已過中年, 來到了那個寧靜祥和的美麗國度, 加拿大. 阿喜的病漸漸好了, 沒有了那無時無刻不耗盡心力的病痛, 阿喜的心智也開始恢複. 阿喜象一株異種的小草, 在她將近30歲的中年, 開始發芽了. 阿喜的生命似乎沒有花期, 發芽, 然後就結實了.

在加拿大, 阿喜遇到了與自己攜手一生的摯愛, 有了他們愛情的結晶–一個美麗得象精靈一樣的小女孩. 阿喜有時會在洗碗的時候, 擦地的時 候, 停下手裏的活, 陷入沉思. 恍惚中那個天神一樣的男子帶著沉靜的微笑在她麵前出現. 不過女兒嘰嘰喳喳的聲音會將她驚醒, 阿喜看著與女兒嘻鬧成 一團的丈夫, 搖一搖頭, 將回憶搖至腦後.阿喜與丈夫並沒有當年那樣宛若煙花綻放般璀璨絢爛的激情, 但是丈夫溫厚的愛與嗬護, 在日複一日的歲月中一 點一滴地滲透進阿喜的生命之中.

其實阿喜知道, 對於阿喜如天甭地裂般的愛情, 持續近十年的絕望與苦痛, 對別人來說隻是一段沒有任何劇情任何台詞的暗戀罷了. 每一個人, 全部的生命, 也都不過是別人世界裏一道模糊的風景.

陽光從玻璃窗照進來, 窗外的樹一片濃綠. 地上散落一地女兒的玩具, 子上還有女兒咬了一半的餅幹, 和殘留的一點奶漬. 世界溫馨明亮, 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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