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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麽不喜歡“文化奶媽”於丹

(2012-02-12 02:06:03) 下一個

                                                        ——老 愚

2006 年,當於丹講《論語》走紅之際,我即封她為“文化奶媽”。奶媽者,顧名思義就是用自己的奶水哺乳嬰兒,這個稱呼對聽眾頗有一點不恭,但我又一時找不出更合適的詞匯來。幾年來,於丹涉及的領域以360度展開,從孔子莊子道教昆曲一直感悟到生活,哺育出更多依賴其乳汁的“文化嬰兒”,從大爺大媽到國家官員,都樂於把小嘴伸向奶媽的乳房,咂巴咂巴,仿佛重回無知的童年,奶媽喂什麽,就可勁兒吸收什麽。

於丹講詩詞,自稱“選了一種最直接的方式,喚醒我們對意象的記憶”。把詩詞歸為“意象”聽起來很有感覺,可惜的是,她又一次露出知識貧乏的性格本色。已故古典文學學者顧隨,早就提出詩歌的“知、覺、情”三性,其高足葉嘉瑩特別強調“感發”的力量,當代詩人流沙河提出詩歌的“情、智、象 ”“三柱論”殊途同歸,他們揭示了中國古典詩歌的核心問題,優秀詩歌作品都是情感、想象力以及認知諸因素的合成品。故此,“意象”隻是詩歌的一種構成元素,並不能用來指代整個詩歌。

煽情容易,如實表達自己的感覺難。如果沒有感覺,還要做出很有感覺的架勢,那就隻能酸水直下三千尺了。於丹的講座還是“論語心得”那一路,慣於任性而為,將龐雜的心得流塞給癡迷的觀眾。有一節講“夕陽斜陽”,一個本可以勾起人們無窮遐想的主題,她卻徑直奔“心靈雞湯”:一天的日子也有它的邊界,走到夕陽西下的時候,是一天時光走到邊界之上,馬上要墜入茫茫黑夜,但是這一瞬間我們還抓得住。這一刻,人心百轉千回。其實,歸來是一種永恒的心願,我們一次一次地出發,就是為了一次一次地歸來。突如其來的議論,讓人措手不及:這還是古人的心思嗎?

絮絮叨叨,頗似一個情竇初開的文青,急不可耐地要向人們展示自己的智慧濃度。如此一來,古人的好句子都被迫用來注釋這份最沒味道的解讀了。在停頓的地方,她滔滔不絕、饒舌,還有故作深沉的感悟。

於丹式的感悟,可謂荒誕時代的完美結晶。跟央視每年一度的“感動中國”評選一樣,就要逼出你的眼淚來——那是漁民們急於要打撈的珍珠。於丹充當了這個需要感動時代的催淚觀音,一整套繁複誇張的宣化教育,為的是讓神情僵硬的中國人被“滾燙”的真情所觸動,淚腺綻開,當他們“自發地”灑下一掬半掬熱淚之後,便達成了“和諧”的目的。龐大的催情永動機,會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開始工作,揪出你我心頭的冷漠,讓大家成為一個能迅疾感知“感動”的人。蝗蟲歌裏有這麽一句:“設下這圈套,每天講中國多好,對著我洗腦。”這或許是港人麵對“感動工程”的真實反應。

感動,本為自發情感活動,屬於人類最珍貴的感情,自然而然流露的感情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商業化時代的弊端之一,就是偶像製造和感情偽造,濫情無處不在,誰能製造出具有摧毀力的感情炮彈,誰就能抓住粉絲的心,輕易地左右他們的呼吸和血液。以感恩崇拜立國的官方,一直投放巨大人力財力在感動工程的建設上,從新聞 聯播裏真假莫辨的好人好事、煽情的主旋律電影、先進事跡宣講團,到無處 不在的提振精神的標語,人們置身於一個被感動的環境裏,逼迫感官做出反應:你有義務配合發情。

“女王!”我險些說出這個讚美之詞。於丹屬於這個體係中的佼佼者,她有能力營造一個迷幻般的氣場,令聽眾走出固執的小我,融入特別易感的群體之中,從中體會集體的溫暖。所以,我理解好多人對她的熱愛,那是發自肺腑的感激和認同,因為她帶給他們夢幻般的時刻——可以忘卻自身和人間的苦難,沉醉於一種絮絮叨叨的話語所產生的催眠效果裏。她當然可以為自己所具有的能量而自豪,揚名立萬,斂財逍遙。她內心相當平靜,如同心靈安頓好了的詩人看見夕陽。

我猜想,感動工程師資格的取得,並非像坊間傳聞的那樣神秘,在現有體製內,能上台麵的也就那麽一些人:政治正確或假裝正確,有點兒學識、有點兒口才、有點兒相貌。如果仔細端詳那些脫穎而出的能說會道者,我們就不得不承認,基於人脈關係的現存篩選機製,總能把那些他們需要的人從人海裏拽出來。

當你沒有帶上一顆易於被感動的心,去與他們相逢,那就什麽也不會發生了。

否定一個眾人喜歡的偶像是要冒風險的,粉絲們取消關注之類的懲罰都還是次要的,挫折感來自於,你即使能激起一絲漣漪,但終歸無損於別人的光輝。他們具有非同尋常的免疫力,而且會把批評看作出於嫉妒的攻擊。批評已經不會讓偶像們害怕,他們是這個時代保護的寵物,他們也深知這一點。

聽於丹講古詩詞,我有難言的生理反應。那副性感的粉臉低胸,吃力得發澀的聲調,宛如白開水一般傾瀉而出的話語,構造了一幅滑稽粗俗的文化奶媽哺乳圖。我深知自己這種生理性厭惡是不道德的,但卻無法消除。

幾乎無人懷疑,唐詩和宋詞是鑲在中華文化皇冠上的明珠。它是先人精神與情感的結晶,二者連用所構成的詞組,成為我們所仰慕的中華文明的完美指代。可以說,每個人的血管裏都流淌著它的血液,那些美妙的漢字所開拓出的人生心境匯聚一起,澆灌代代中國人的心田。這種生生不息的文化和情感基因,使我們彼此相認、相容、相愛。

吟誦唐詩宋詞,就是沐浴綿遠文化之河,無形中完成中國化的過程。領略古人的感情、感覺和思緒,那些美妙的意象在心裏營造出一個澄澈明媚的世界,正是這個文字世界維係著中華共同體的情感認同。享受如此好的人文景致,於字裏行間品味古人的心緒,豈非一種至上的快樂?讀詩詞是一個心動的過程,需要凝神靜思,於吟誦玩味中感知真義。慢、再慢一點,放鬆心情,讓珠玉般的漢字躍入你的心靈。

“體會得深,而且說得出來。”學者張中行極為欣賞顧隨的古典詩詞講解,但他對泛濫的“解析”之類做法持懷疑態度,“話不少,都是在浮麵上滑來滑去。”他認為欣賞“主要靠自己的眼力深入體會”。不知從何時起,也許就是從貴州人民出版社那套《中國曆代名著全譯叢書》開始,出版者一味遷就閱讀者,花樣翻新地製作了一茬茬喂養式古典文學讀物,對古詩文一一翻譯、釋義,把需要付出努力的文學欣賞與理解活動,降格為直截了當地針管注射,古文裏微妙的意味和趣味一律簡化為意義。與此同時,萌動著一股個性詩意解讀暗潮,幾位流行作家,從詩經唐詩宋詞到納蘭性德、倉央嘉措,一一殷勤把玩,分泌出契合時尚需要的情調,這些矯情做作的小資趣味,用別人的字句澆心中塊壘,肆意發揮,罔顧文本本義,任其模糊變質。

若要真正了解古典詩詞,選對老師非常重要,好在我們從來不缺好老師。在顧隨、葉嘉瑩、周振甫之外,還可以讀讀揚之水的《詩經別裁》,美國漢學家宇文所安的唐詩研究係列。新近出版的《流沙河詩話》可謂別開生麵,作者嚐試揭示中國古典詩歌的內在秘密,提出了一係列頗值回味的觀點。
 
“近鄉情更怯,敢問來人。”(宋之問《渡漢江》)詩詞品賞者,很多時候懷著這樣羞澀的心情,步入幽微美妙的意境,那些經由咀嚼而生出意思來的句子,好似一個個熟悉的鄉人一股腦兒湧現出來,等待我們去辨認,此時,你得小心、恭敬、期盼,而不是咧開嘴肆無忌憚地喧鬧。

“昨夜我看見新的月亮
 一手抱住了老的月亮, 我怕,我怕,好船長, 我們會碰上災殃”。這首蘇格蘭民謠仿佛在告誡我們(王佐良譯),後人對詩歌的解釋,一旦逾越界限,失去分寸,就會孕育難堪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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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花自飄飄零 回複 悄悄話 於丹用通俗易懂生活化的形式表達沉悶和久遠的古文化,但真正做學問的人卻對此不屑,因為畢竟張揚了些,當然也不排除嫉妒。
我還是挺喜歡她的。
祝花兒情人節快樂,永遠甜蜜!:)
禦樹林楓 回複 悄悄話 平心而論,有些於丹的解說有些牽強附會,但是對時代是有推動作用的,當今社會需要於丹~~
點綴 回複 悄悄話
非常不喜歡作者的這個心態,太大言不慚,自視甚高了。。。好像他比於丹還有本事。。。網絡時代是滋生這種癲狂之人的溫床。。。蹲在角落裏滿足於自我意淫。。。令人極其惡心。。。
tenyu 回複 悄悄話 當你沒有帶上一顆易於被感動的心,去與他們相逢,那就什麽也不會發生了。
於丹這幾年真是太紅了。不想搞教學隻想出頭露臉。挺喜歡她的表達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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