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用鄙視的目光射我,仿佛一簇帶火的箭,穿透身體,帶來一種火辣的感覺。我感到恐懼,驚悚。難道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嗎?難道我赤身裸體嗎?何以被人們鄙視?我感到憤悶,我想放聲大哭或破口大罵。可喉嚨被什麽堵著。我想無視人們的目光,輕鬆地穿過影子一般的人群,可腳像被粘住了,抬不起來。難道人們不是經常生活在影子的邪惡裏嗎?
我忽然發現自己一絲不掛,赤條條的站在大街上。多麽可怕的紕漏!我怎麽會忘記穿衣服呢?在我起床的時候,我在想什麽呢?出門的時候,一點沒覺察嗎?我為自己的粗心自責,並且不肯原諒自己。現在怎麽辦?繼續站在這裏,假裝精神失常,還是跑回家去穿衣服呢?扮演精神病人和穿過漫長的街道都讓我感到困難。在選擇的兩可中我猶豫不決,被越來越密集的目光攢射。芒刺在背,我為那條吊在兩腿之間的東西羞愧。如果穿一條內褲,哪怕隻是一條小內褲,就會合理得多。現在或許是夏天,祛暑就會成為一個理由。現在我找不到一個藉口作為我一絲不掛的理由,這造成羞愧。
幾個頑皮的小孩用樹枝撥動它,我感到無比憤怒。可我有資格對他們發脾氣嗎?難道我現在不是比他們更頑劣的人嗎?我感到一種可怕的厄運。命運的戲弄,我將成為一個毫無意義的犧牲品。悲痛像霧一樣迅速彌漫整個心室,深深的痛楚!在模糊的人群中,我看見一個野蠻的男人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他要幹什麽?我感到極度恐慌,來不及多想,拔腿就跑。我聽到人聲鼎沸,有個含糊的聲音喊道:殺死他。他們為什麽殺死我呢?不過是一個失誤而已。
我跑出村莊,終於甩掉了追趕的人群。我感到疲乏,口渴,渾身軟綿綿的。我想在路邊的草地上休息一會。忽然看見兩個警察迎麵走來,其中一個掏出手槍向我瞄準。我嚇出一身冷汗,轉身鑽進一片森林,消失在墨綠色中。我在森林裏遊蕩。森林像一座迷宮,我無數次經過一個地方,卻走不出去。從此時倒彼時,怎樣離開這裏呢?我感到無助和焦急。一陣窸窣聲從灌木叢中傳來,我似乎看見一個龐然大物向我靠攏。我驚恐萬狀,慌不擇路,狂奔一通。竟然逃出森林了。回頭望望墨綠色的一片混沌,感謝命運之神垂憐。
我茫然走在灰蒙蒙的田野上,諾大田野一片闃寂。我感到匱乏和沮喪,不願停下來也不知走到哪裏。饑餓和幹渴撕裂著腸胃。青蛙在黑幽幽的池塘裏呻吟,烏鴉掠過昏暗的天空,樹枝像掙紮的手臂。我在麥田旁邊看到一個水壺,打算向主人討點水喝。四周沒有人影。難道是被主人落下的嗎?我想善良的主人也許會答應我的請求。我捧起水壺,剛喝了一口,突然聽到一陣狗吠。一條形狀像豹子的獵狗正向我衝來,在它後麵一個農民掄起鋤頭。不清楚他要襲擊狗還是我。但我必須逃跑。我意識到可能抵達的速度,有幾次險些栽到地上。好多次我覺得已經被追上了,被它撲在地上,用鋒利的牙齒撕咬。但我還在跑。
到大路上時,終於把獵狗撇在後邊了。遠遠看見它在田野上狂奔,並不針對我,朝著另外一個方向。我鬆了一口氣,沿著大路,一邊慢吞吞地走,一邊深深自責,為那無法挽回的疏漏。斜坡上下來幾個人,我打算上前問路。猛然發現其中一個是拽出匕首的人,我心裏一陣發慌。但他們好像沒有反應,仍舊吊兒郎當:也許他們已經認不出我了。雖然這樣想,我還是轉身往回走。讓我驚恐的是農民和獵狗已經上了大路,警察從樹林裏鑽出來。難道這一切是預謀?他們的若無其事僅僅是一個騙局?我拚命向山上跑去。他們不即不離地跟在後麵。
我看見父親和母親在山坡上種植柏樹。一陣狂喜:父親會給我保護,至少會向他們證明我的清白。我是無意的,一切僅僅因為疏忽。我跑上山坡,動情地喊道:“爸爸,你要向他們證明……“父親抬起眼皮,顯出一臉愧疚。他伸出一條胳膊,想要把我攬在懷裏,我已經受了那麽多委屈。可是他軟綿綿的手伸到我的胸前時,卻變得強勁有力,在我胸口重重地推了一把。我連著退了幾步,沒有站穩,一腳踏空,摔進幾百丈深的山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