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那一片綠地

窗外的那一片綠地

文/吳黽

我的辦公室對麵是一大片空地，其實一年之前那裏還是樓群一片，隻不過那些樓都很破舊罷了。樓群於是便都給扒了，聽說是要在那裏建造CBD中心。項目據傳聞已經立項，但還要等些日子才能具體實施。按照市裏的文件精神，所有的開發用地，如果不能馬上動工，就必須進行綠化，免得汙染市容，影響環境。因此，我的窗前憑空添出一片綠色。

如果不考慮拆遷居民的怨言，至少在我看來，這是一件好事。並不是說建CBD有多好，而是在CBD建起來之前，我起碼可以憑窗遠眺，再不會看到破破爛爛的老樓裏的張家長李家短，再也不用聆聽原先樓群裏的喧鬧與嘈雜。尤其是有一片大大的綠地在眼前，真是一種天賜的視覺享受。在我的內心裏，其實一直是為這個項目的發起者喝彩的，隻是不敢在馬路上說出來而已。我不是怕別人說我拍馬溜須，實在是我沒有勇氣麵對那些突然之間“無家可歸”的大爺大媽。

老百姓不會因為我的同情就有合適的房子住，同樣，官員或老板也不會因為我的聲張正義就動搖他們的偉大抱負。況且，聲張正義也不是我所能，甚至所敢做的事情，即便它很符合百姓的心聲。我，也不過是一個小市民，我如果能從這些所謂的千秋萬代的大工程中得到哪怕稍微一丁點的恩惠，譬如一片綠地，哪怕那是暫時的，是短暫的，是隨時有可能被現代化的高樓大廈所吞噬的點點綠洲，我也就心滿意足、謝天謝地了。

小人物，你無力去抗爭什麽，雖然不喜歡逆來順受的字眼，但學會在困境中找樂子也是很不錯的一種生活態度。我當然犯不著去恭維那些高高在上的決策者，就算是我真地想誠心誠意去拍人家的馬屁，人家也未必會給我這個機會。因為現在有權人和有錢人都已經不騎馬了，他們坐奧迪開寶馬，不等你拍，自己就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了，剩下你一個人呆呆地立在那裏隻能咂摸咂摸汽車放的屁。所以，我不會去抱怨，因為我心中在竊喜我的窗外終於也可以有綠地了，最主要的原因可能還是因為被扒掉的房子裏沒有我的窩。

CBD如人們臆測的那樣沒有能夠及時上馬，綠地如文件要求的那樣一夜之間綠了視線。春雨貴如油，幾場及時雨之後，綠地勃勃起來，蔥蔥鬱鬱的，帶給樓上的我絲絲暢快。每天我都習慣性地看看窗外，看看綠地，看看綠地上的風景。綠地隨著季節在變化，我的心情也隨著綠地的變化而改變。

其實對於綠地的設計者與施工者來說，他們已經做得夠為民眾著想的了。那麽一大片綠地，也種了花，亦栽了樹，還特意開辟了幾條相互連接相互交錯的石板小路。我曾天真地以為這片綠地可以常青，可以成為人們茶餘飯後遛彎的好去處，可以為我們帶來視覺的綠意，可以為我們提供休閑的場地。隻要我們都稍微地有點兒愛心，有點兒公眾意識，多少有些自律自製的水準。

短短的兩個來月，這裏確實成了很多人常來常往的樂園。在我為綠地的被充分利用而歡喜的時候，內心也總有一種不安與擔憂，甚至是憤懣與焦慮。現在我終於更加佩服魯迅先生的才華了，世上原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而今，在每一條原本鋪就好的石板路旁都會放射性的延展出幾條新的路徑。光禿禿的新路在綠油油的草地上交織，似是在鳴奏一曲生命的脆弱之歌。人們為了自己的方便，於是隨意踐踏著公眾的綠色；人們為了自己的歡愉，於是任意毀滅著大家的希望。

我站在窗口，每天都可以欣賞免費的電影，情侶在草地上撒歡，單身漢在草地上曬蛋，橫躺豎臥的是另類的風景。其實也怨不得別人，是我的鑒賞能力或許不高，所以我看不出這些“景色”的美好。三三兩兩，總會有人在草地上追逐打鬧；橫七豎八，也時常有俊男靚女在此地當床般的享受陽光。更有一群男女，每天中午都會準時來到這裏，人手一把牌，臀底一張紙，在這裏消磨著時間，在這裏製造著噪音。更可怕的是每次他們盡興而去的時候，草地上都會飛揚著或許當天或許過往的晨報與晚報。

窗外的那一片綠地，現在已是愛的海洋，現在已是少數人的歡樂場。綠地不會呻吟，雖然它或許每天都在傾聽著類似的聲音；綠地不會發怒，但它有權也可以選擇在沉默中消亡與死去。這或許原本就不該誕生的綠地，如今在我的注視下，漸漸地被摧殘，被風化。那不是大自然的風，那是一股更加可怕的人來瘋。此種風氣之盛，任你綠地再大，任你生命再頑強，估計也逃脫不出它的魔掌。（完）

（200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