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楊樹森大哥婚禮上的小賓相曰平
(七)楊樹森大哥
楊大哥確實象楊姐姐說的:“我大哥蕭灑英俊,具有運動員的體魄,他才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他對人溫和作風沉穩自重。包括馬天相都對他很敬重。
楊姐姐家住在外國二道街一棟二層樓上,單獨的木樓梯從院內上去。室內是一個套間,楊大哥住在外間。我每星期來三次跟楊大哥學日語。上課時間在晚飯前的一個小時。我多數是吃完飯來。大毛每天來,幾乎在晚飯前來。
吃過晚飯楊大哥就回自已房間看書或做事。他從不參加我們的活動。他愛吹口哨,邊吹著口哨邊作事,吹的都是進行曲。這時我們都聚在裏間,說笑玩耍一陣才回家。冬天路上漆黑,背靜,聽說有“背死狗”的,總是楊大哥送我們。穿過中央大街的橫馬路就是中國三道街,隻有十多分鍾的路程。楊大哥在手腕上吊著根二尺來長的“武士棒”,走在我和大毛的中間,兩手搭在我們肩上,吹著口哨送我們回家。偶爾打斷口哨聲,說幾句話,也就到家門口了。楊大哥給我的印象越來越深了,我很欣賞他那男子漢的氣度和優雅莊重的舉止。楊大哥把我們當孩子包括他的妹妹,從來沒和我們交談過什麽,也沒說過一句笑話。
我已經和楊大哥學了兩個多月日語了。一天楊大哥講完,叫我默讀一遍。我削完鉛筆,專注地讀課文,右手仍拿著刀片,不知不覺鋒利的刀刃碰到唇上方。當我抬起頭時楊大哥說:“怎麽劃破了?沁出血了。”
“什麽地方?”順著他的目光去摸“是這嗎?”
“別動,會感染的。”他拿手帕輕輕按了按,目光停在那裏。當他抬眼望我,那灼熱的異樣的目光,象一股電流穿入我的心,心怦怦亂跳,臉發燒,低下頭不知所措。楊大哥兩手在桌上無目的的亂忙著。我們好象被釘住一樣。停了好一會兒他說:“差不多了,就到這吧。”他眼睛仍望著桌上的東西。我匆匆理好自己的東西,走進裏屋,對楊姐姐說,家有事要早點兒回去。我是怕楊大哥送我會互相感到尷尬,所以先走一步。當我跑下樓梯,才鬆了一口氣,同時感到一種奇妙,沁心的甜蜜。
愛情悄悄來到我心間。他使我魂牽夢繞,時刻不得安寧。那影子總在我眼前晃動,揮不去,趕不走。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一句話都讓我浮想聯翩。我覺得那目光含情脈脈,那微笑柔情似水,那話裏深藏著愛,使自己陷入一個既甜蜜又苦澀的感覺中。
楊大哥照常送我們,他的手不再放在我們的肩上,口哨吹的少了。靜默中聽見積雪被踩得咯吱咯吱的格外響,偶爾大毛問著什麽。我和他近在咫尺,又象遠在天邊,不知此刻的感覺是甜還是酸。我希望在這段路上走下去,永無盡頭。
一本厚厚的書快講完了,他望著我柔聲的問:“這本書講完 ,還想繼續學嗎?”
我沒勇氣迎著他的目光,我多想和他學呀,可我說:“不學了,老師帶進門,以後就是學生自已的事了,謝謝您 ,楊大哥,叫您受累了。”
“嗬,怎麽會客氣了,真的長大了,是不是?”久久的望著我。我在他的心中隻是個孩子,可是想到自已對他那般眷戀,很難過。
最後的一課,他對我說:“下月我就要搬到研究所去了,那裏的許多試驗等我去做。”停頓一下,那黑黑的眸子深如潭水,凝望著我,似乎等待我說什麽。我想念他,可我不能對他說。多想甜甜的叫他一聲,給他一個嫵媚的眼神或燦燦的微笑。可我想做也做不到,隻有把那份感情深深的埋在我心底。
沉默一會兒,他笑一笑說:“先看一遍,有什麽問題問我。”我翻著書,心裏想和他說點兒什麽,又鼓不起勇氣,這時他在我的練習簿上寫著什麽,寫完合上了本子。天鳳來叫我們吃飯了。
回到家急忙翻開練習簿。在一角寫的是四行詩。我久久的呆望著那整潔、清晰的字跡。可是裏麵的意思一點兒不懂,因為是日文。我多想問他又不好意思,多想去問十哥,又怕暴露什麽。它使我的心又一次泛起愛的浪花,叫我不能平靜。
一個星期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都沒見到楊大哥,多想見到他呀。今天是星期天,楊大哥會回來吧。一路上盼著,可一上樓梯,心就跳個不停,又想,不要見到他。
楊大哥在家,邊吹口哨 ,邊擺弄東西。見我進來,他停下手中的事,走近我問:“好久不見,你好嗎?怎麽越來越瘦了?”
我笑一笑,避開問話說:“挺好的,您還很忙嗎?”
“是,越來越緊張,催著要試驗結果。想回來看看,就是脫不開身。”那目光坦然,含著真情。“你常來嗎?”
“不常來,今天是為還這本書的。”舉著書給他看。
“哦,不是來看大家的。”
“是看大家的。”笑著對他說。“您忙您的,我進去看看他們。”他向我笑著點點頭。我想親近他,又想逃避他。為什麽?自己也不知道。
天相大哥一見我就開玩笑說:“喲,多日不見竟出落得水蔥兒似的。趕明兒,幫你媽媽找個乘龍快婿,你說好不好?”
“盡開玩笑。”岔開他的話問:“這次出差,怎麽時間這樣長?”
“他到幾個縣去招兵體格檢查,特別辛苦。”楊姐姐說。
“不是辛苦,是心苦?”
“為什麽?”
“你想,替日本鬼子招中國兵,去打中國人,心裏能好受嗎?”
“誰叫你為日本效勞了。”楊姐姐說。
“我想跑也跑不了哇。沒家還好辦點兒。”
“這話咱們隻能在家說,傳出去會掉腦袋的。”楊姐姐警告說。
吃過午飯,收拾停當,坐下來說話。楊大哥照例回到自己房間幹自已的事,吹著口哨。
“哥,給變個戲法吧。”天鳳說。“給你們每人算個命吧。”說著取來撲克牌。
“誰先來?”沒人應“你先來。”對我說。
“我不信。”
“試試嘛。”
“崇潔先試吧。”我說。
此刻我的心早已飛向那口哨聲。我為什麽沒有勇氣走近他呢?!窗外飄來一陣琴聲,我走到窗前,停站在那兒。聽楊姐姐叫我“玉華過來呀。”我走到她身邊,她坐在沙發上,仰著頭問:“在想什麽?”
“在想該回家了,可是琴聲叫我留連。”
馬大哥抬起頭狡黠的一笑,故意大聲說:“不是琴聲,是口哨聲叫你留連忘返!”
頓時感到臉發燒。“盡胡說。”我弄不清是他開玩笑還是窺見我的心思。“楊姐姐我先回去了。”
“再玩兒會兒走吧。”我向她笑著搖搖頭。目光溜向崇潔,她神密的對我一笑。我急速掀開門簾走出房間,向外間的門走去,不好意思和楊大哥打招呼,可他先我一步走到門前。我背靠著牆站住了。他伸直兩臂,手掌抵牆,把我環在其中,深情的望著我。這凝重逼人的目光和相對如此之近,叫我慌亂,心突突的跳,不由的將兩手捂住了臉。這時我感到他的額觸到了我的雙手,並感到他的呼吸。我的心被一股強流撞擊得狂跳不已,倏然推開他的手臂跑出門外,跑下樓梯。立時感到幾對視線向我射來,於是強裝鎮靜的走出大門外。我的心情亢奮得走不出那心靈撞擊的一刻,不斷回味著那種動心的甜蜜。可是我說不清為什麽要逃避?為什麽象作錯了什麽,那樣不安?為什麽怕人包括楊大哥窺見我心底的秘密?
自從心中的秘密被識破之後,很不好意思去楊姐姐家。崇潔找我說:“楊姐姐叫我們一塊去她家玩,咱們今天晚上去吧。”
“都有誰在家?”崇潔很聰明,知道我的意思她說:“就楊姐姐和天鳳,一個出差,一個住在研究所。”
“舒姐你不來,我們都想你了。”天鳳說。
“我也想你們。”望著天鳳說。
“這些天都幹什麽了?老不來。”楊姐姐說。
“其實沒幹什麽,把學過的複習了一遍,想提高,又不知怎樣作。”
“看點兒文學作品吧,先在語文上提高,可以找十哥借書,請教他。”
“他自己都沒目標。”
“十哥不那樣消沉了,找到一個心愛的人了。”
“是嗎?真為他高興。”心想他永遠不會變回深留在我記憶中的那個十哥了。
楊姐姐接著說:“吳大叔把他的外甥女介紹給大哥了。”吳大叔就是家珊的父親。他們兩家是世交。楊大哥結婚是必然的事,也是我不喜歡聽到的事。“她叫張謙,十九歲,女高畢業。”楊姐姐介紹說。天鳳拿來照片給我看。見一個園臉可愛的女孩兒,穿著學生裝,樣子精神、聰慧。
我強裝鎮靜的說:“挺可愛的。”
“她是吉林人,大哥去了趟吉林,互相都很滿意。”又說:“大哥都二十七了,我猜想他在東京一定有過女朋友,要不怎麽會回國後拒絕提親呢?”她在觀察我的表情,我知道她不得不告訴我。她曾提醒過我,有次她說:“十哥說你是個有魅力的女孩子,在他們男人的眼裏這樣看。大哥說,你是個純真的小女孩兒。”把小字說得很重。
這件事給我一個不小的打擊,獨自默默承受著。
經過一段時間,使我慢慢的從朦朧的夢中醒來。我明白楊大哥無法阻止,也無法接受一個初戀女孩兒的情愫。他無法阻止是因為女孩兒從沒向他表露過;他無法接受是因為他和女孩之間有著不可縮短的距離。
我深知楊大哥是喜歡我的。那是他把我當成一個小妹妹,當成一個純真可愛的女孩兒。而我愛戀楊大哥,從沒想過未來和結果,隻是一個少女朦朧的單戀,這種愛隻有純情而沒有深度。
楊大哥和張謙的婚禮訂在六月份。楊姐姐說:“你要來參加大哥的婚禮,不要不來啊。”
我說:“原諒我好嗎?我不想參加。”
“可是我們想請吳二姐的曰平當小賓相。如果她同意,你怎麽也要幫助照顧曰平啊,答應我,好嗎?”我隻好勉強點點頭。
“新娘的婚禮服想向吳二姐借,不知她舍不舍得?”
“為什麽不穿你的?”
“她試過,太長。”心想這麽有錢為什麽不做一套留作紀念呢?
婚禮開始了。新娘穿上婚禮服婷婷嫋嫋,曰平穿上她外婆做的紗裙又精神又美麗。
酒宴開始了,新人要去照相。我必須跟著去,因為二姐囑托我順便給曰平照一張。於是幾輛馬車駛向照相館。
我一直在躲避楊大哥的視線,可是讓這間小小的照相室把我暴露無遺了。我隻好牽著曰平的手站在遠處等待新人照完給曰平照。楊姐姐等人在幫新娘擺姿勢。我忽然發現楊大哥的目光在投向我,我不由的迎著望過去。他沒有笑容,隻是呆望著,他要對我說什麽?我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起轉兒來。
這時攝影師一聲:“注意了,往這裏看。”把我喚了回來。“對,靠近點兒,笑一笑,再笑一笑。”我透過朦朦的淚水,看到他沒有一絲笑意,可她笑得那麽燦爛。
再見了,楊大哥。淚珠終於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