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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悠悠 - 我母親的童年回憶錄(41)

(2011-01-04 15:45:51) 下一個

(二)瑪莎小姐姐

瑪莎是我在這裏認識的最可愛的朋友。那是一九三九年。她十三歲,我九歲。

瑪莎小姐姐在三樓一家沒招牌的縫紉店當小女工。

我放學回來,如果從三樓外麵的後樓梯上四樓,就要經過39號房間。這間沒招牌的小縫紉店,專做高檔的婚紗、舞裙和晚禮服。店主人是個俄國寡婦,和女兒住在同一層的36號房間。女兒是歌星,常在馬迭爾劇院演出。有次我見她從39號房間出來,穿著大泡袖薄紗的拖地長裙,兩手提著前擺,輕盈的從我身邊走過去,進入36號房間,她給我留下一個深深的印象。

瑪莎在女工下班之後,敞著門打掃零亂的房間。如果遇上她打掃房間,我就幫她用大磁鐵吸散落一地的大頭針。隻要在地上輕輕一晃,小針像著了魔一樣,跳上磁鐵不肯下來,硬把它扒下來,放進盒子裏,以便再用。

收拾妥當之後,瑪莎就把牛奶、麵包、灌腸或果醬擺上桌,讓我一同吃。我知道她要留下點兒給姑媽吃。我不能吃還因為俄國老太太算計好的數量。她堅持讓我吃,我掰一小塊麵包,慢慢嚼著。有時我會帶點兒零食,我們邊吃邊說著半懂不懂的話。瑪莎懂點兒中國話,但是交流起來還是很困難。就連比帶畫起來。從中知道瑪莎五歲就失去父母。母親生前是酒吧的舞女,父親失業常酗酒,後來患神經病住在瘋人院,也死去。她唯一的親人就是她獨身的姑媽了。姑媽在一家餐廳做雜工,抽空給人打掃衛生、洗衣服,一天忙到晚。姑媽十分愛她,為了她不嫁人。瑪莎住在這裏,偶爾回家,帶點節省下來的食物給姑媽吃。瑪莎能找到現在這份工作,是最舒心的一件事了。

瑪莎的媽媽永遠的去了,留給她一隻扁圓的手鼓和舞蹈的天賦,還有美貌。瑪莎碧眼金發,隆鼻子,小嘴唇,是個十足的小美人兒。瑪莎走路和做事像舞蹈一樣,輕輕盈盈,飄飄然然的。我想看她跳舞,她說,等明天把媽媽的手鼓帶來,給我跳。

瑪莎要跳舞給我看了。見她在剪下的邊角料中,選出幾塊寬長的,用大頭針在腰間別了一圈兒,立時出現一條鮮豔、亮麗、別有風味的彩裙。上身是一件白色袒露的小內衣,頭上係條花綢帶,光著兩隻小腳,隨著擺動的手鼓跳起來了。舞裙在飛旋,頭帶在飄蕩,腳在不停的踢踏著,那興奮的細胞,使她心中的激情燃燒了起來。她在盡情的跳,跳的那麽流暢、美妙和歡快。此刻她的笑容,她的神情、她的目光告訴我,她走進了一個璀璨的夢幻世界。我願時光就此停頓下來,讓瑪莎盡情感受夢境中的快樂。舞步一停,又讓她回到了現實世界。我心在說,瑪莎將來你會如願的。我跑過去擁抱她,親吻她,謝謝她。她擦去臉上的汗笑著,以同樣的熱情回報我。

我和瑪莎每次在一起都感到很快活。我們有說不完的話,盡管我們語言不通。

夏日的一天是星期日,正巧是耶酥教的一個節日。信徒都得去教堂參加活動。我跟媽說:“我想和瑪莎去教堂,然後去玩兒。”

“兩個小姑娘跑那麽遠,實在讓人不放心!”

“您知道瑪莎多可憐,好不容易能出去玩兒。”有點兒要流淚了。

“那去吧,別滿世界跑,早點兒回來,甭讓我惦著。”又說:

“要是老爺爺一家不搬走,還能順便看看他們。”媽讓我把兩個蘋果帶上。

我說:“留給您一個。”

“你什麽時候看我貪嘴吃了?”

兩個紅亮亮的蘋果是客人給丁大叔的,他舍不得吃給我。自從離開家有什麽好吃的媽都是留給我,沒吃過一口。

媽給我四毛錢,說:“兩人買點兒吃的,連坐車。”

她把兩個蘋果和兩穗苞米放進抽口的花布口袋裏。

我和瑪莎手牽手高高興興出了門。從中國三道街到水道街有段很長的路。為了逛大街也為省錢,我們順著新城大街往前走。街上店鋪林立,還有酒樓、旅館,十分繁華。一路上都能聽到各商店放送的流行歌曲,步調也隨之輕快起來。

水道街的喇嘛台讓我想起兩年前在這裏渡過的時光。我走近老爺爺家的門前,有一種人去樓空的感覺。瑪莎拉我去小亭子看模型,模型依然如故,想到我當時在這綠色的小模型前編織的那些故事,很幼稚、可笑。

我們隨著人們走進教堂,一個穿黑色長袍黃色領披肩的俄國人走上台,開始講聖經,然後唱詩班唱詩。我隻盼著快點兒結束。終於發聖果了,我們一人領了一份我是冒充的信徒,總覺得混身不自在,出了教堂才舒了一口氣。出了教堂,我們跑到對門的麵包房,買了兩個牛角麵包和一些碎點心,它們都是才出爐的,又新鮮又好吃,還便宜。

我們拎著一袋醉心的美味,坐上電車,當當當當的從十六道街到了頭道街的江堰。我們呼叫著,奔跑著,哈哈的笑著,跑下了江堤,跑過沙灘,跑到江邊,放下口袋,脫掉鞋子,跑進水中。細柔溫暖的沙子踩在腳下,舒服極了,讓江水沒過腳脖,沒過小腿。一個浪花打了過來,濕透了裙子,濺滿臉水,又興奮,又激動。

我們跟隨微波蕩起的浪花奔跑著、嬉鬧著。當我們發現沙中的五顏六色的小貝殼、小螺螄和光滑的小石子,便被迷住了。於是跪下來全神貫注的挑選最奇特的小石子和最小最小的小貝殼、小螺絲,把它們放在手心兒上,越看越可愛。忽然一個猛烈的浪頭把我擊倒,江水劈頭蓋臉的打過來,抬不起頭、站不起來。水不住的往嘴裏灌,來不及的往下咽。我拚命的手扒腳蹬亂撲騰。連連不斷的浪向我撲來,感到身子向下沉,忽悠悠,昏沉沉,害怕極了,我要死了。……水慢慢退下去,瑪莎來找我,吐出吞進的水,此時已筋疲力盡了,不想起來想多躺會兒。

這裏河床陡,沙灘狹窄,像似一個石灘,不適合遊泳,很少有人來。隻是離這稍遠的地方有一幫人在洗東西。我們沒被卷入江堰深處,真是死裏逃生,萬幸了。這事兒千萬不能讓媽知道。

我倆坐在沙灘上一動不動,誰也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驚魂已定,望著彼此傻呆呆的樣子,笑起來。脫下緊貼身上濕淋淋的襯衣和裙子,曬在石頭上,甩掉頭發上的水。出竅的靈魂又附了體,又活了起來。

我說:“我剛才快要死了。”

瑪莎在胸前畫著十字說:“主幫助了我們。”

瑪莎指著那遠去的大貨輪,是它差點兒要了我們的命。

口袋的錢不翼而飛了,我們急忙去找。它們躲在沙中露出點頭,我們急忙把它們抓出來。失而複得的快樂,可想而知了。我們高舉著硬幣蹦蹦跳跳,跑上了江堰。我們找到我們的寶貝布口袋,穿上半幹的衣服,開始享用豐盛的午餐了。香甜的麵包和點心,慢慢品嚐著,酸甜蘋果一人一口細嚼著,最後啃著甜絲絲的苞米,望著江上來往的船隻,聽著悅耳的汽笛聲,剛才的驚恐和絕望,早已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我們在沙灘上做沙穴,畫人形。瑪莎畫的是她媽媽:彎曲的頭發,長裙子,高跟鞋。是她照片上的媽媽,她想她了。一絲悲傷掠過她的臉龐。

我們要回家了,拎著包,裏麵有個蘋果留給媽,聖果留給她姑媽。

我們手牽手往前走,見吹糖人的挑子前,站滿圍觀的人。我們擠到前邊,瑪莎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希奇的玩意兒。挑子的橫板上已經插了四、五個吹好的糖人。瑪莎眼睛盯著“老鼠偷油吃”,它是一個口小肚大的壇子,半個鼠頭伸進壇裏,外麵露著兩隻大耳朵和細長的尾巴,兩隻小爪緊緊扒著壇子口。老鼠身子圓滾滾亮亮的,尾巴又細又長,翹得高高的,壇子上畫著紅黃綠色的花紋,十分有趣兒。瑪莎目不轉睛的望著它。我們買下了它。瑪莎一路上舉著它,生怕把尾巴被人撞斷了。心想用了一毛錢讓我們買到一個“非常高興”,真值!

去教堂我們逛了新城大街,回家我們要逛中央大街。中央大街和新城大街是並排的兩條大街,一是外國大街,一是中國大街,是兩種風格趣味不同的大街。這條大街是青石鋪成的,平整而光潔的馬路。沒有車輛(汽車、人力車)通過,時而可見洋馬車嗒嗒嗒嗒神氣的跑過。這條大街有酒吧、歌舞廳、劇院、西餐廳和各種各樣的商店,幾乎都是外國人開的。在這條街上可以看到不同國籍的外國人,有衣冠楚楚的紳士和奇裝豔服的女士。街上的音樂、歌曲是從酒吧和歌舞廳的地下室傳出的。瑪莎愛聽,久久的站在那裏,不想離去。往前走遇到賣棉花糖的,一隻高速旋轉的圓筒,放入一勺糖,拿細長的簽子在裏麵一繞,簽子上就有一大團鬆軟的棉花糖。咬一口就化了,它有種純淨的糖味。我們邊吃邊走,邊說邊笑。我用手比劃說,下次咱們去太陽島玩兒吧,見她高興的兩眼發亮。

兩天後去找瑪莎,她見到我就哭起來。原來是縫紉店要停業,店主已通知她的姑媽來接她走。這突然的消息,讓我發愣。她說去掉這份工作,姑媽又要沒白沒黑的幹活。說完嗚嗚的大哭起來。我不願她走,也哭了。

瑪莎走了。走的那天早晨,我上學前和她告別,她送出好遠。我們抓著彼此的手,不願分開。她說會來看我,一塊去太陽島,她還記得上次的相約。

“媽,瑪莎說來看我,可是一直沒來。”

“興許她找到事兒沒空吧。”

“媽,我太想她了,”哭了。

“誰能一輩子守在一起,緣分盡了,不想分也得分了。”歎了一口氣,說:“你這孩子就是太重感情。”

這就是我和瑪莎的故事。一段短短的情緣,卻留下了長長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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