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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悠悠 - 我母親的童年回憶錄(38)

(2011-01-04 15:30:04) 下一個

十六.穆棱煤礦公司

(一)小環境,多國際

穆棱煤礦公司,也在新城大街,電報電話局的斜對麵。臨街的兩扇大玻璃窗子裏麵掛著白色縷花的窗簾。走進去,是一間大廳,見擺許多辦公桌,坐滿了人。我工作的辦公室在它右側,這間辦公室裏有六張辦公桌,四張是拚在一起的,兩張是分開的。分開的兩張在四張的左後方。一張是我的座位,另一張靠門的是一個留胡須的俄國人的。他的桌子是放在一個高台上。那四張位置隻有三個人。吳大叔和他旁邊的空位子背向著我。吳大叔的對麵是個韓國人,斜對麵是一個日本人。這樣一來,這個小小的辦公室裏就成了四國五人的小世界了。
   
我麵對的兩人很少抬頭,很少走動。吳大叔有時要去大廳聯係事兒,最不閑的是那個俄國人,出出進進的,因為他靠近門口,所以也不影響別人。

我觀察這四個人都有獨立的一攤工作,之間不存在上下級關係,可一直沒見到過他們的上級到辦公室來。雖然四國,因為各做各的事沒有了‘國際’交往,彼此語言不通也就不是障礙了。所以辦公室通常總是靜悄悄的。偶爾旁邊打字室的女孩從這裏過和一個風騷的俄國女人站在留胡須的桌前逗笑幾句。

(二)吳大叔

我是在吳大叔領導下工作的。我的工作很簡單,除謄寫就是登記信件,很多時間是複習楊大哥教我的日語和演算算術四則題。算四則題是一種興趣,沒目的。這份輕鬆的工作完全是吳大叔的照顧。吳大叔四十來歲,堂堂正正,待人寬厚。他交代我工作總是和聲細語,像一位可敬的師長。
   
公司上、下午上班時都有人送來一杯滾熱的紅茶。小小年紀總覺得過意不去,所以那位大叔送茶來,總想站起來去接。這竟成了我一件不自在的事了。
   
中午飯都是從家帶。我帶的是高梁米飯,日本和韓國人帶的是雪白的大米飯,吳大叔從來不帶飯。吳大叔不帶飯可他每天都能吃到白米飯。那是因為坐他斜對麵的日本人把飯和菜分一半在盒蓋上輕輕推到吳大叔桌上,吳大叔吃完把盒蓋輕輕推回去。整個過程都是在不言中進行的,我從沒聽過吳大叔說聲謝謝。韓國人低著頭吃他的飯,好像周圍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
   
韓國人能吃白米飯說明他們比滿洲人高一等。東北人都把韓國人視為日本鬼子幫凶。所以叫他們高麗棒子和二鬼子。為什麽吳大叔不帶飯?我估計他一定有胃病不能吃高梁米籽。在家可以偷著吃走私的大米,上班是絕對不能帶的,那要犯法的。為什麽吳大叔吃日本人的飯那樣心安理得,連謝都不謝一聲呢,我想他是覺得該吃,因為大米是中國人種的。

我把第一個月的工資交到媽手裏,媽笑眯眯的接過去在手心兒上掂掂,我們互相笑望著,心裏都喜滋滋,甜絲絲的。

媽說:“沒成想,孩子掙錢了。”

“就是不多。”

“總比沒有好。”
   
聯想起第一次掙到工錢的情景,那還是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小同學王桂蓮也十歲,她要帶我去裝罐頭,說是不到一個小時就能完工。心想回家不算晚,就跟著去了。
   
院子裏有張大長桌子四周放一圈小板凳,上麵坐了十多個小女孩。工作開始了,一桶桶煮熟的青扁豆,倒在長桌中央,剛剛還嘰嘰喳喳,立時鴉雀無聲,聚精會神起來,雙雙小手不停的忙乎起來。要求要把每根豆角彎著一層層碼在罐頭筒裏,可是這些小手橫七豎八的往裏亂塞,隻在最後的兩層是按要求碼的。如果被監工撞見不但要重裝還要被喝斥幾句,好在監工不老在場。眼見豆角由小山變成平坡了,這時小手迅速的往自己跟前摟,為的是多裝幾筒。
   
我裝的最慢,怕挨罵,手也不靈巧,比王桂蓮的工錢少一半。小桂蓮拿到錢小臉笑的甜蜜蜜的,好可愛。

我攥著一把銅子兒跑回家。忙不迭的說:“媽,我掙錢了,您看”,張開手,銅子兒在手心兒裏攥得汗漉漉的。

媽睜大眼睛問:“幹什麽掙的?”

“裝罐頭。”講了經過後,媽眼圈紅了:“小小年紀就想掙錢了。” 把我張開的手扳回去說:“留著吧,自個兒攢起來。媽還不需要你的錢。”

我每天下學都去裝罐頭。“媽,王桂蓮拿到錢就先買兩斤棒子麵兒帶回家。她家窮,弟妹又多。”

媽說:“咱現在還有飯吃,別去裝了,少一人兒,人家不就能多裝兩筒嗎。”

“那我就幫王桂蓮裝吧。”

“你單幫她一個人兒,那些孩子不是也等著掙錢吃飯嗎?”
我不去了。如今王桂蓮的小手長大了,她又用它幹什麽呢?

(二)王先生
   
這裏的工作環境叫我滿意,知足。但是也有叫我膩煩的事兒。現在想想,很可笑,可那時候真覺得別扭。

剛來不久,在大廳工作的王先生來到跟前問吳大叔:“這就是你新介紹來的嗎?”笑眯著一雙小眼賊溜溜的。吳大叔介紹說:“這是王大叔。” 我站起來恭敬地叫聲王大叔。他四十來歲,小眼睛,臘黃的小長臉,矮瘦的身材。讓我想起一本小說裏的兩個笨蛋快捕(警察),其中一個就是這副模樣。

這以後他常來,總是站在一米來遠的地方眯縫著笑眼,右手舉著香煙,左手托著右胳膊肘,一隻腳還輕輕的顛著,不錯眼的盯著我看。使我感到混身難受,心煩意亂,真想跑出去,又怕讓人下不了台。我不由的低下頭沉著臉,那份兒不高興的樣子誰都能看出來,可是他卻不理會。往往是吳大叔過來和他打招呼,解個圍。

吳大叔早看出我討厭他,一天對我說:“王大叔四十了還沒孩子,他特別喜歡孩子。”我沒說什麽,因為這種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我生氣不高興隻能對媽講。

媽說:“吳先生說的對,人家把你當孩子看待,我看沒什麽。”

“我已經不小了,比您還高出半頭呢。”

“長得高樣子還是像個孩子。再說看看你又怕什麽?”

“我又不是演戲的,長的又不好看,看什麽勁。真討厭!”

“要尊重人,不要使性子,人家也沒惡意,千萬別叫人麵子過不去,聽見嗎?”

這以後我盡量忍耐著,但仍流露出對他不敬。可他還是以同樣的表情和姿勢,站我麵前。這天他打量半天說:“這背心織得怪別致,配上這套衣服很雅靜。” 這套黑布衣褲是吳伯母給做的。上衣是泡袖,胸間細褶,褲子是背帶燈籠式。厚實的開襟小背心,是幾種顏色配織起來的。如果換別人這樣說,我會很高興的。

“媽,那個王先生又站在那盯人,說我穿這套衣服好看,我沒理他。” 媽正忙著兩隻手在撫平我那件帶背心的裙子。看她不理我又說:“同學都說我穿什麽衣服都是樣,您說呢?”
她嗯了一聲,把裙子坐在身下壓著說:“幹嘛不理人,叫人麵子過不去。何況他又沒說什麽不中聽的話。”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

停一會兒她又說:“你呀,從小就愛聽順耳的話,聽不得一丁點兒褒貶的話。這會兒人家說好聽的話,你怎麽也不愛聽了呢?”

“那個人賊不啦嗦的,非常叫人討厭!”
   
從記事起媽就沒誇過、抱過、親過我,可我知道她心裏隻有我。媽對人說:“我給孩子穿得像樣點兒,是不讓她在人前顯得萎萎戚戚的,感到不如人。”又說:“我自個兒伺候人,可不讓孩子像個丫頭似的讓人支使。”還說:“我壓根兒就沒想讓孩子和什麽小姐比,隻是想讓她活著不受委屈。”聽到媽的話,兩眼噙滿了感激的熱淚。

我也從沒在媽跟前撒過嬌,說過一句甜蜜的話。可我心裏也裝滿了她。多想讓她不再受累,有個自已的家呀。
  
“八一五”日本投了降,穆棱煤礦公司也就關了門,我在這裏工作了整整八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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