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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悠悠 - 我母親的童年回憶錄(36) (圖)

(2011-01-04 12:32:29) 下一個

照片:14歲照

十四.高小畢業前夕

(一)又見太陽島(1944年夏)

暑假的一天和三位好友相約去了太陽島,這是第二次去。第一次是和楊姐姐,楊哥哥去的,那已是幾年前的事了。

我們興高采烈地登上了渡輪,汽笛一鳴離開了江邊,駛向彼岸,那裏的歡快在等著我們。

我們依著船的廊杆,向遠處眺望,說著笑著。忽聽嘭的一聲,原來肩上的行軍壺從鬆垮的套格空檔滑落水中。
  
“啊,是我的水壺。”立時快樂的心情遮滿了烏雲。
   
吳家珊說:“已經掉了,算了,別不高興。”
  
“那是借人家的。”

顧本蓮說:“別著急,我已經在船幫上刻了記號。等回來,按這個記號去找,保準能找到。”都笑了起來。

我狠狠地打她一下:“人家著急,你還開玩笑。”
   
她說:“別小臉神兒似的,芝麻大點兒事就放心上,把我這隻拿去賠他。行了,行了,高興點兒。”摟摟我的肩,拍拍我的臉。
   
李桂蘭一本正經地說:“今天出師不利,加點兒小心,別把我們也掉進水裏。”
   
吳家珊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可能好事等著我們呢。”
   
顧本蓮說:“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誰也不許掃興,都高高興興的,聽到沒有?”望望我。
   
心想小日本的行軍壺是買不到的,祖祺若不高興,就把顧本蓮的給他,可以送本蓮一件心愛的東西。這樣一想心寬了。

   
久違的太陽島仍然那麽美麗動人。
   
白雲在飄浮著;江水在波動著;沙灘在閃亮著;人群在沸騰著。當你走進這幅蓬勃歡快的畫麵,你也會定格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們走下沙堤,要跑向遠處等待我們的一隻小船。在沙灘上跑起來很吃力,我提著鞋子光著兩隻腳跑起來。回過頭見她們也都提著鞋子,蕩起的裙子像蝴蝶一樣,笑著叫著向我追來。我有被趕上的一種緊張,嗬嗬笑著拚命的跑。
   
遠遠見了那隻小船,兩個小人兒在向我們招手。一個是顧本蓮的妹妹本香,也是同班同學,另一個是她的男朋友。走近見他們都穿著遊泳衣。他們從船上跳出來迎我們。顧本香的男朋友活潑熱情,自來熟。我們上了租來的小船,他教我們劃船,顧本香在岸上等他。當我們掌握了一點兒規律,他說:“對,對,就這樣一下一下有節奏的劃,不會出事,我會不時地注意你們,放心吧。我去了,怎麽樣?”
  
“你去吧,謝你啊。”

見他一個猛子紮下去不見了。不像上次對楊哥哥那樣提心掉膽,已經知道沒事兒。誰也沒去理會他,都爭著劃起船來。起初船不聽使喚總在水中打轉兒,槳總在水皮兒上打滑。後來我們終於對這小小的舢板駕輕就熟了。
   
劃夠了,累了,把槳收攏,任小船在水上漂著。我們對坐著,邊吃邊喝,邊說邊笑,好不快活。
  
“喂,吳家珊唱支歌吧。”她會彈琴懂樂理。
  
“你們愛聽什麽?”
  
“隨便。”
  
“唱‘鴿子’吧。”這支歌聽十哥唱過,曾叫我那麽陶醉,那麽心動。
   
她唱起了墨西哥名曲——鴿子。

       當我離開可愛的故鄉,
       哈巴那,你想不到我是多麽的想你。
       天上飄著明亮金色的彩霞,
       親愛的姑娘靠在我身旁。

       親愛的,我願隨你一同去遠航,
       像一隻鴿子在海上自由飛翔,
       跟著你的帆船在海上乘風破浪。
       你愛著我呀,像一隻鴿子一樣。
       親愛的小鴿子呀!請你來到我身旁,
       我們飛過藍色的海洋,走向遙遠的地方。
            
我被這優美的旋律,動人的歌聲又一次打動。

她唱完了,慢慢地從意境中走出來。笑笑說:“該你們了。”

“再唱一個吧。”

她又唱了一支印度尼西亞的思情曲。歌詞大意是說大海隔斷了一對情人的愛和戀,很叫人傷感。

“舒玉華唱。”

“我不會唱高雅歌曲。”

“你唱的不錯,就唱電影插曲吧。”

我唱了《天上人間》和《瘋狂的世界》。

“我們倆人不會唱,就免了吧。”

“不行,都得唱。”

她倆唱的故意有聲無調,很逗趣,大家笑一陣子。

我突然問:“本香才十四歲,為什麽就交男朋友了?”

顧本蓮說:“男孩子是我家鄰居,從小在一塊玩,他們什麽時候戀愛的我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讚成,也想交個男朋友?”李桂蘭開玩笑地說。

“想啊,想找個還沒生出來的。”又嚴肅地說:“我爸媽要知道本香有了男朋友,一定會很生氣。”

吳家珊說:“為了將來前途著想,勸勸她吧。她還太年青。”

“你們的前途都是無限光明的,而我小學畢業,就沒了著落,在茫茫人海中,不知怎樣沉浮呢?!”

“我們眼前是不會失學,誰知將來的命運如何呢?”
她們看我沉默不語安慰說:“能念書不一定前途就光明。 要看個人的機遇,而更主要的是靠個人奮鬥。”

雖然說的是空話,但朋友的心是真誠的。

太陽偏西了。小船劃向岸邊,見一堆人圍攏在那裏。

“出什麽事了?”

“一個小夥子嗆了水,淹死了。”

我們不敢過去看。心裏在琢磨怎麽就這樣死了呢?剛才還活生生的,現在就死去了。他是煙消雲散了,可是留給親人的那份哀思卻是綿長的難以過去。想到那次和瑪莎遇險真有點後怕。
回到家,我對祖祺說:“你的水壺讓我弄丟了。”目光在他臉上掃著,想知道他的反應。他說:“怎麽丟的?”我講了經過。他覺得好笑,笑完,手一揮說:“沒事兒,反正我也用不著它,丟就丟了吧。”他是在寬慰我。我知道他挺喜歡這隻壺的,出去玩兒都帶著它。這就是朝夕相處的可愛的小玲,那時他十二歲。

(二)和爸爸重逢(1944年秋)

一九四四年深秋的景象蕭瑟淒涼,花草萎謝,樹木凋零。我不喜歡秋天,記憶中的秋天苦澀而憂傷。我想有個金燦燦殷實實的秋天來到我心間。

我剛邁出校門,一個穿灰色卷毛大衣的女士走上來問:“你是舒玉華吧?”

我停下來,覺得有些麵熟。

“您是誰?”客氣的問。

“我是長玲姐,不認識了?”

她燙了發,塗了胭脂。

“啊,長玲姐”我高興的叫起來。又說:“七、八年不見你,怎麽會認出我呢?”

“是舒大叔告訴我的。”

“他也多年沒見我了。”更使我奇怪。

“二嬸不叫他見你,可他每次從外地回來,都到學校來看你。站的遠遠的,等你放學看上一眼。”

怪不得他買的衣服我穿著合身。心想可憐的爸爸,眼圈就紅了。

長玲姐說:“這都怪大叔自己,弄得一家人不能團聚。今天我來找你到我家玩玩,也是大叔想和你在我家見見麵。他要去黑河,什麽時候回來不知道。”

“我爸怎麽遇上你的?”

“我先生做生意認識大叔的。他有時去我家。”

“今天你先生在家嗎?”

“他去牡丹江了。”

她一直拉著我的手,特別親熱。她還想著玉亭哥嗎?她知道他已經去世了嗎?

長玲姐說:“先問問舒大嬸,看她什麽意見。如果同意,我就帶你去見舒大叔。”

我就要見七年不見的爸爸了,我並不興奮也沒激情,更多的是心酸。我感到父愛的火花已經要熄滅了。父女之情已經淡去了。我感到一陣悲傷。

我邁著沉重的腳步往家走。走的很慢,我在反複思考著。當想到爸爸的苦衷;想到他站在遠處望著我;想到他惦著我,及時的買來我需要的東西。

記得我上學了爸爸給我買了最漂亮的鉛筆盒,一個手提式的棗紅色帆布的大書包。高小一年級爸爸給我買了一件絳紅的西裝上衣,長短肥瘦都合適,就是胸有些鼓,媽說這是小媳婦,大姑娘穿的。這件衣服不但沒穿也沒有再見到。又過了幾個月,爸爸給我一隻長方形的小坤表,一個深咖啡的細皮帶,好看時興。

媽說:“不要戴出去,特別不能戴學校去顯巴。一個學生家的!”

“我不戴學校去,也不給人家看。”

“就放抽屜裏吧。”

放學我就先看看它,親親它,吻吻它,放在耳朵上聽聽,並摘來戴去的。一天我戴它從三樓走到四樓,一甩胳膊,表飛出去了。我頭轟的一下,血往上衝。急忙去找,每階樓梯都找遍了也沒見到。二樓的年輕小茶房幫我找了許久,他說:“噢,我看見了。”“在哪兒?”“電梯下麵。”他跟孟大叔一說,孟大叔把電梯往上開,他開開鐵門跳下去,令著帶子遞給我。我見兩個指針都摔掉了,表蒙摔成個玻璃花。它被我摔死了,太對不起爸爸的心意了。

媽說:“咳,你呀,說什麽也沒用了,反正也不是值錢的真牌貨。你呀有福戴,等你將來有錢買好的吧。”

這年的秋天,小風冷颼颼的。爸爸給我買了一件黑色卷毛領的棉呢學生大衣。我又沒見到他。這件大衣最適合我,就是肥了。媽請裁縫改的很合體。我很喜歡。

我心疼他了。這些年他一人漂泊,沒有親情,沒有家庭溫暖,太可憐了。我含著眼淚跑回家。

我對媽說:“我一定要見他。”

“我不攔你,去見吧。”

“可是我不知對他說什麽好。”

“讓他好好照應自個,別生病。”媽擦著眼淚。

門開了,爸爸走進來,穿件大衣戴一頂棕色無沿的皮船形帽。我站了起來,他仍然站在門前,帽子摘了,兩手捏著,似笑非笑的。這就是我想念,惦記的爸爸嗎?是曾經疼我愛我的爸爸嗎?

他那熱切的目光在盼望我叫一聲爸爸呢。可我對爸爸這個詞和麵對的人都已經陌生了。不會再嗬嗬地笑著撲過去脆脆地叫聲爸爸了。

他走過來張了張嘴,他是想叫聲乖吧?可那個乖已經長大了,玉華對他一樣的陌生澀口。

長玲姐看我們僵著,便笑嗬嗬地招呼:“大叔您快坐下。”又拿煙,又倒茶,“您先喝杯熱茶吧。”

我們坐下了。他慢慢地點上一隻香煙,對長玲姐說:“多虧你把玉華接到家來,讓我們能見上一麵。”這句話叫我聽了心酸。然後他望著點燃的煙,聲音低沉地說:“這些年無論到哪兒,吃多大苦,遭多大罪,我都忍得住,過得去。可我一想到欠你們母女的情,想還也還不上;一想到你長大會怨我恨我不認我;一想起那愛說愛笑的乖長大了,可是隻能遠遠的望一望,就忍不住要掉淚。”

我哭了,我說:“爸爸您還是我的爸爸,我也時常想您,惦記您。”

爸爸抬起頭來已經淚流滿麵了。他擦掉眼淚,苦笑著說:“孩子,聽到你這句話,我知足了。”

“我怎麽會忘記生我的父母呢?等那女人離開您,咱們就能團聚了。”

看到他的目光又暗了下來,“我怎麽躲她,打罵吵架,她都纏著我不放。她吞鴉片吃安眠藥,尋死來威脅我。這次我想走遠遠的,讓她找不到。”爸爸打開了感情的閘門,滔滔的說著。可是我還是沒有問他是否挨過日本人的打。

長玲姐留我們吃飯,可是爸爸惦記給我買雙高腰棉鞋。於是長玲姐陪我去中央大街一家鞋店,選了一雙藍尼麵四周鑲皮的半高跟棉鞋。媽一看就說:“一個學生家的,穿這麽貴的鞋幹什麽,還是個半高跟!你知道他掙幾個錢也不容易。”我也很後悔。

爸爸走了,不知什麽時候能再見。

這又是一個陰霾的秋天!

又見爸爸是在一九四六年。民主政府把無業遊民集中起來,送到漠河開墾荒地。有人捎信,我到集合地點去看他。

我們說了些互相安慰的話。

我說:“您要吃苦了。”

“我不怕勞動,我願意做體力活。吃的香睡的香,什麽都不想,沒有煩惱。特別是離開了那娘們兒。”

“我希望您過個心靜的生活。自己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保證健康。”

“我會的,你們娘倆放心吧。”

他送我最後的一句話是:“那裏如果好,我先接你們去看看,感覺好就呆下去。”

我走出老遠他還站在那裏。我大聲說:“您別忘了寫信。”
他揚揚手,點點頭。

爸爸有個安穩的落腳的地方,我和媽媽放了心。我盼著再見到他。
   
爸爸走了,那女人在我們的生活中也隨著消失了。爸爸走後一直沒來信。萬萬沒想到這一別竟成了永別。

一九四九年我剛參軍。媽是隨軍家屬跟我到了部隊。爸爸千裏迢迢,輾轉找到孫大娘家。

孫大娘勸他別打擾這母女了,說:“玉華媽這輩子夠苦了,現在才過上舒心的日子,咱就讓她快樂幾年吧。”

就這樣爸爸他離開了孫大娘家。他是怎樣走出大娘家的大門,又是怎樣走上歸途。他心中的那束陽光徹底的消失了。我的爸爸太可憐了。爸爸爸爸的叫著淚水濕透了衣襟。

我再沒見到我孤獨可憐的爸爸,鑄成我終身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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